众人通往大红庄的山路上缓慢行走。
这条山路是由大大小小的石子草草铺就,崎岖不已,亚运搀着他爹走得小心翼翼,不住地道:“小心,爹,这有块石子,小心爹,那也有块石子。”
亚磊满脸溢笑,呵呵道:“好好,没事,没事!”
亚运娘在一旁,看看亚运,又看看亚磊,历经这么大的灾难,自己一家还能团聚,心中一直在想着村头草鞋寺的那尊弥勒佛,也不知默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
山道两旁是无边的绿树海洋,深不见底。山风拂过,林木左右摇晃,远远望去,好似海洋中翻起的层层波涛。
秋日当空,和煦宜人。
众人徐徐向前,拐过一道弯,一块坟地兀地凸现在眼前。
那坟地在山道左侧平坦开阔之处,坟地中坟包累累,堆得层层迭迭。亚运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之多的坟冢,不由得观望一番。
只见丛冢之间,夹杂着黯青色的石头墓碑,杂草肆意疯长,根根直立向天,往远处看去,众坟野草互为掩映,一片萧杀。几只麻雀从中突然飞起,叽叽喳喳叫了一通,像是受了惊吓,它们在空中扑腾一圈,又猛地直坠下去。杂草一阵乱舞。
毛蛋道:“这村子里死了多少人啊,这么大块坟地,坟包密密麻麻的……”一说到死人,他便想起自己的爹娘姐姐,回头看看身后亚运一家,立刻,眼神黯淡,默然不语。
黄狗胖胖却显得极是兴奋,在坟包杂草中左闻闻右嗅嗅,间或叫几声,抬起后腿,在草丛中撒了几滴狗尿,忙得不亦乐乎,然后又钻进杂草深处,一会从众人前方的草丛中跳出来,抖掉身上的枯草枯叶,坐在路上,歪着头,等着众人。
亚运直瞅得心脏乱跳,脊背发凉。仿佛从坟地里随时都能蹦出一群张牙舞爪的嗜血干尸来。
众人走得缓慢,良久才越过坟地,这时放眼望去,青山碧水蔚为养眼,亚运长舒口气,仿佛劫后余生。
这时,突然就见面前六尺处,自路边的草丛中,骤然蹦出一个干瘦的男人。
干尸?
亚运惊出一身冷汗,刘郎中慌道:“哎呀,怎么大白天的也有僵尸?”黄狗胖胖停在那个男人两步远的地方,“呜呜”龇牙,“汪汪”吠叫。
亚运定睛细观,那个男人弓着身子,面色惨白,眼圈发黑,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众人。
一只乌鸦突然从身旁的树上展翅飞出,呀呀……呀呀……鸣声凄惨。
这个,是人是鬼?
毛蛋紧张不已,双手缓缓地摸向腰间的那把宽脊菜刀,暗道:如果是僵尸,看我不一刀劈了你的头颅?
伫立良久,那个男人竟缓缓逼近过来。黄狗胖胖“汪汪汪汪”狂吠不止,欲扑咬上去。
刘郎中心中害怕,双手紧紧握住握在一起,淌出一手冷汗,心中不住念叨:好狗狗,撕碎他!好狗狗,撕碎他!亚运也站出身来,挡在父母的前面。
这时,那个干瘦男人来到众人面前,面无表情,问道:“你们是小红村的吧?”
一听说话,众人释然,原来是个人!
刘郎中一听这人问话,猜想定是大红庄村长派来迎接的,忙定定神,整整衣衫,微笑着点点头,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哥好,我是小红村的刘郎中,专治疑难杂症,神医也;那一对夫妻是我村的农夫,另外两个是小孩子,也就不用介绍了——还有这条狗,去去去,别乱叫了,真讨厌!”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冲众人点点头,道:“我是大红庄的林子桦,接到通报,特地来接你们的。”
亚磊冲他抱拳,笑道:“客气,客气!”
“哦!”刘郎中见这人,面色苍白,话语无力,便道:“多谢!是你们村长让来接的吧,村子还有多远?——大哥,看你面无血色,定是气血双亏所致,等会到村子里,我给你开些草药!”
那个男人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一瞬间笑容顿失,只见他手往身后一指,那里是一片黑压压的大森林。道:“过了树林就到了——你真的是郎中?”
刘郎中不禁昂首挺胸,对着蔚蓝天空,道:“如假包换!”
亚磊也道:“对对,他的医术可好了!”
“哦,那可要小心了!”病恹恹的林子桦叹道:“一定要小心了!”
刘郎中被那句“一定要小心了”吓得不轻,忙道:“郎中在你们村不受欢迎么?”
林子桦道:“现在村民们,就希望有一个郎中来,好多人都病了!”
刘郎中一听之下,喜从心来,道:“那你让我小心,小心什么啊?”
林子桦幽幽地道:“半年以来,大红庄总共死了五个人——全部是郎中!而且,医术越高,死的越快!”
“啊”刘郎中如被霹雳劈中,呆住了,半晌没缓过气来。
亚运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衫衣,上面有一块块的红色印迹,袖口已经略略泛白,一条黑色长裤,脚蹬一双硬底布鞋,鞋面上粘着星星点点的泥巴。
林子桦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脚前那块青草地,对着刘郎中幽幽道:“希望你能在我们村庄多呆一段时间!”说完便微弓着背,转身向前行去:“大红庄往这里走。”
刘郎中默然不语,想了良久,也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亚运搀着父亲,缓步跟上,毛蛋退到他的身旁小声道:“这个人脸色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一定是患了贫血之症——”
不曾想,行进中的林子桦好像听到他说话一般,突然回过头,道:“你是毛蛋吧,你姑姑等你很久了。”
毛蛋吐了吐舌头,更加小声的道:“这么小,他都能听到!”
一行人,前前后后,闷闷地在林木中穿行着。
林中处处是荆棘,到处是野草。脚下的那条灰白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被密草遮的若隐若现。
行了良久,林子桦停住脚步,指着脚下,道:“那就是大红庄!”
众人从未来过大红庄,此时登高远望,身下不远处,是一大块苍翠的盆地。村子就在这盆地中,被莽莽苍山所环抱。
风吹过,村中柳树摇摆,露出几点屋顶。村子东面是一潭碧波粼粼的绿湖,湖上几只白色水鸟,飞来飞去,欢快惬意。
这样的山村美景,小红村自是比不上,众人心胸一宽,不由得多停了一会,心中郁闷一扫而空。
林子桦道了一声:“请”。面无表情,沿着小道,往村中而去。
亚运娘朝林子桦的身影努了努嘴,轻声道:“孩他爹,他们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啊?”
亚磊沉默不语。亚运却道:“娘,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不欢迎我们的话,他们村长就不会派人来接我们了,别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