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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赵东垂却不假思索地抬手,将她拥进怀里。
就像今天这样。
从那一天起,此后千百年,赵东垂无数次后悔,没有在她选择走上天梯的第一时间闯出去。
时间一日一夜地消逝,那个性烈如火的女孩,终究是渐渐褪尽了她所有的色彩。
他不知道,自己是终于拥有了她,还是彻底失去了她。
这几千年午夜梦回,他仍会想,如果当初没有试图放开她的手就好了。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
好似那所谓的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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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东垂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叹息道:“抱歉等久了。”
“没有等久,实在很想见你,我会传信让你早些回来。”虞覆霜眉眼弯弯,温婉动人。
自从他们在一起,只要她提,赵东垂总会放下一切不是必然的事,过来陪她。
当年赵东垂如此还遭过秦莫泉几番嘲笑重色轻友,后来直到秦莫泉遇上了弈宛绛,才得知这种事上,男人大概都一样。
便是秦莫泉当初挖苦太过,以至于这些年来一有这番行事被赵东垂不疼不痒地刺上几句,他毫无立场反驳。
莹莹暖光之下,是虞覆霜如画的温和笑颜。
赵东垂牵着她进去,力道是轻而郑重的爱怜。
覆霜,如果我的未来是注定不许更改的定数,你就是我唯一能挽回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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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尤显阴暗的遮天墨绿林荫簇拥下,纯白色的高塔庄重沉凝,每面仅小小一扇的门内透出橘黄色如初升朝阳的柔和光忙,总令人不由自主平静。
走到这座塔下,闭争岩感到内心的烦躁渐渐平静下来。
家族护卫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四周再无他人,显得分外静谧。他停在林荫道下的石塑旁,带着几分寂寥几分倦怠道:“你们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护卫全无质疑地对他行礼,而后一言不发地退下。
闭争岩并不回头,视线看似落在雕琢手艺并不怎么高超的石塑上,但实际上并没有在看它。
纵然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知道,项重君说的并无不是,前世已经是过去,他的确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疼在心上的妹妹当成母亲看待。
就像他恨着项令炎,也是怨他辜负了自己妹妹,而非怎么也无法感同身受的前世宿怨。
他怨恨对方不肯成为自己妹婿的本身,就是对前世那人是自己父亲的事实无法产生认同感。
所以,项令炎不能接受闭竞霜,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的妹妹早就陷进去,无法自拔。
除了恨,他又能怎么办呢?
闭争岩终于将这简朴粗糙的雕塑看进眼里,他伸手抚摸着雕塑上简略模糊的花纹,心中叹息。
——为什么满天神明,竟只能给他们的人生创造遗憾?
如果这世间没有什么神明,没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法术,也就没什么前世来生。那样,该有多好。
正在这时,不远处半空忽然张开一个法阵,吐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后迅速闭合。
“小心——”
闭争岩惊呼地提醒一声,下意识地想要过去扶住。
嘭——
“啊!”
摔下来的女子毫不意外地一脑袋撞上了石塑。
闭争岩想要挽救然而慢了一步的双手僵在半空,他左右看了看,想起护卫已经被自己支远了,便迟疑地蹲在对方面前,小心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殷水凉迷迷糊糊地扶着额头支起上半身,抬眼便看到了这么一个人,忽地一笑,伸出柔弱无力的手挑起对方的下巴,幽幽道:“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能死在你怀里,做鬼……也……风流……”
说罢头一歪直接往对方怀里栽过去昏迷不醒。
闭争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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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的深红色叶子繁茂在湖畔的灌木枝头,湖边的道路两旁却是高高的金叶树木。
平静的碧水湖面倒映着苍茫的山、高大的树、以及艳红的灌木丛,衬着湖心天上相映的蓝天白云,苍茫而旷然。
“我记得一千年前,这儿还是一片金光绯红交织的花海,晚上来的时候特别好看,我一直想跟你一起来看看的,不过现在这样……倒是也好看,不知道晚上又是什么情景。”
楚银霂一面说着,一面在湖边蹲下,伸手拨动湖面,看着它皱起的波纹扩散出去,将清晰的倒影晃动成斑斓的色块。
夏宛峙闻言便道:“那我们慢慢走,在这里逛到晚上。”
“嗯!”
楚银霂回望,恰与低头看她的夏宛峙四目相对,身后,低矮的灌木在方起的风中飘摇起的叶子,如春末夏初谢幕的一地残红。
一时间风景如画。
“……”不远处的项重君跟在他们身后,正放走一道飞讯,见状摇头叹息着笑道:“不是说你们寻我是要找什么东西吗,这么快就找完了?”不然此番相见,怎么就变成了问些风景佳地。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来晚了,现在看来……真是来晚了。
楚银霂点点头,闻言跟着玩笑道:“仙友能有这份闲心陪我们胡闹当是最好不过,这到底算你的地盘,你不来我们倒是也能知道哪里的风景更值得我们去看看,可却是不知查到了之后还有没有时间来看。”
尤其是这类“藏”起来的地方,有个常驻此地的熟人可方便多了。
说罢,楚银霂回身对着夏宛峙,笑得一派纯真。
项重君无奈地回以一笑,拱手一拜道:“如此,那就多谢二位赏光了。”
夏宛峙沿着湖岸走了几步。
湖面扩散的粼光之下,尤见湖水清澈见底,银色的游鱼穿插在斑斓的石块上,惬意无比。
水光折射,转弯的几尾游鱼鳞片映出一抹猩红,转瞬即逝。
夏宛峙神色一动。
“重君,你可知道……朱天血海的地遗池有什么特别之处?”
“要说特别,它底下不正是朱天之基的所在?”项重君道,要是别的时候,他还不能一下子想到这方面,可秦莫泉跟弈宛绛闹翻,就任朱天血海镇守之神之事,就在他来之前传遍了天庭。
“哦。”夏宛峙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银霂歪头看他,笑意恬然,好似什么也没在想。她站起来,从夏宛峙身边走过,对方并未从沉思中回神,却自然而然地跟上她的身边。
项重君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不时收了三两道传讯又迅速一一回复过去。
这倒不是他事务繁忙远程办理,不过是最近天庭事情有点多他跟别人交谈得欢快而已。
再次收到一封传讯,项重君展开片刻,目光顿时一凝。
楚银霂提步越过一片山丘,回头看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放空,便问了一句:“宛峙,下一个灵药是什么时候,要到哪里去找?”
“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吧,不用找,”夏宛峙道,“下一个在中州眠仙山,眠仙像中。”
“那里啊……地方倒是很方便去,”楚银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想又不禁疑惑,“……但是这灵药是怎么放进去的?”
中州的眠仙像有几千年历史了,偶尔会将接近的修道者吸进眠仙像中的幻境,并不需要闯关也不没有什么感悟,过段时间会被抛出来,在幻境中的那一段时间可能长也可能短,幻境结束后会出现在进去的人应该出现的地方。
传说,那里能找回自己失落之物。
曾经有过几个天庭通缉的逃犯想借此逃脱追捕,然而他们没有经历幻境,直接出现在了中天天牢之内。
“……我也不知道。”夏宛峙摇头,心中却想着这眠仙像多半就是为了给楚银霂培养灵药而建的,这样就说得通了。
“不出意外的话,出来后我们出现的地方就是最后四种灵药的所在地了。”四种灵药都在一处,倒方便得很。
二人感慨一番,便见项重君忽然飞身而起追了上来。
“宛峙,”项重君落下身体,抬头便是歉意一笑,“前些日子因着误会伤了项家少主,不知他竟也是你的好友,倒是我莽撞了,能否替我向他道个歉,或者你引荐一番,我亲自向他道歉。”
“客气了,”想起这件事,夏宛峙将心中隐约的怪异感压下,想了想,道:“那件事确实有他的不是,你不怪罪他便好,改日我转告沧濯,他一定很开心。”
项重君嘴角的笑容险些一僵,夏宛峙这语气他听着怎么有点像小孩闯了祸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找上门来时,小孩家中长辈明贬实护的口气,他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
他颇为感慨地看着夏宛峙,笑道:“看来你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夏宛峙点头,“对啊,我们从小就认识。”
从小?!
项重君这下是彻彻底底地惊住了。
开玩笑的吧!若是从小认识,蹉跎四千多年将近五千年才修至飞升的人,眼底怎可能仍存着少年的意气?若是从小认识,四千多年才能飞升的资质怎能被项家当选今任少主?
哪怕是如夏宛峙那样封印了记忆修为的历练,接任项家现任少主的身份也该解封了!
“他此番是返璞归真,还是万法皆空?”项重君不确定地问。
他所提的这两个其实是道中的两种体悟状态,都有可能出现表现出的修为与本身修为不符的状态。
夏宛是摇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修的是镜花水月。”
他说的不是一种道,而是道的其中一类:修至最高,方可动用,第一次用之后便会烟消云散,没有第二次。
道成之时,即是破灭那一刻,是为镜中花、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