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光环碧霄,遥影云烟逸;玉色连苍翠,翙翙繁羽息。
浅翠的山石融进纯白的云雾,淡得像晕开的水墨画。剔透如玉的枝条青翠欲滴,枝头盛开着淡黄色的花朵。
好遥远的梦。
楚银霂踮脚坐上并不高的石椅上,仰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楚银霄,银色的华服镶着墨色的边,只简简单单的两个颜色,乌发半束半披,垂在胸前那缕被她捉在手里。
石椅冰凉,她的意识却有些混沌。
刚刚说了什么呢?
对了,哥哥说她很快要长大要成婚,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成婚她知道,楚银霂重重点头:“哥哥,我要嫁给哥哥这样的。”
楚银霄垂眼摸了摸她的头,眼睛明亮温和,唇角的笑淡得好像下一刻便要融成霜。
铺天盖地的纯白覆盖了视线。
雾气交织着不知何处的影像,光怪陆离、如幻似真,模糊了虚与实。
这里是眠仙像内部。
楚银霂怔忪着睁开眼睛,意识仍然留在梦中没回来。
像她哥哥这样的,是谁呢?
“怎么了?”身边,夏宛峙见她神色恍惚,便关心道。
“没什么,”楚银霂摇了摇头,道,“只不过……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确实很久了,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一万年前了。
便是在一万年前,活了几千万年心智仍停留在幼儿时期的她一夜之间徒然长大。
楚银霂敛起眼中的思绪,顺口问道:“你呢?”
夏宛峙笑了笑,道:“似乎是……想通了一些事。”
徒然清晰的记忆,当年看着精致现在看着却已算得上古朴的房中,他扑到青玉案前面。
纹理细腻、玉质温暖,他觉得自己好像徜徉其中,一闭眼就要陷进去。可事实是,他此刻的意识清醒得不可思议。
“师父!”
案前的人无奈地伸手扶住他,而后将他抱到膝上。
“这是什么称呼?你从哪听来的?”
他听到自己歪着头不解的声音:“传道授业解惑,不就是师父吗?”
“这是别人的定义,我从没有把你当成徒弟。”
“那我是什么?”
对方目光远了远,淡笑道:“人质。”
夏宛峙撇了撇嘴,满脸不信。
谁会对人质这么好呢,那么多年,他又拿自己威胁过谁?他不肯认,自己还不能在心里偷偷喊吗?往后出了师,背着他,自己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喊吗?
孩童最为敏感,只有从未存过半点不安,才能会这样对诛心之言当玩笑一笑置之。
可多年过去,今日想起,他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他真的没骗自己。
-
无叶无根的纯白花朵悄然盛开在林荫间,影影绰绰,忽隐忽现。
苍山浮翠色,叶舞随风飘;落金复泥沾,斜松凉晚照。
伴着细碎的阳光落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现身。
苍白的手探出,稳稳将它摘下。
花瓣上柔和的浅光四散,将阴影下的面孔照亮了一瞬。
容姿如叠凝光淬华彩,风华似揽清月共朝阳。
夏梧冉。
缓起的风似急了一瞬,夏梧冉漫不经心地将花朵放入掌中的同色石盘,在花朵融入其中之时,他便收起石盘,恍若无事地离开。
可旁人却不能真如他一般当作无事。
“前辈留步。”
声音传出的瞬间,四面的景色像重叠的几张画像分开。
景色四分,更远处却仍是原样,四片景色挤在原本只有一片重叠景色的空间中,再加上内外景色之间有所交叠却格格不入,看着十分诡异。
夏梧冉适时地停下脚步。
前、后、左、右各凭空缓缓走出一个人。
九州东南神州驻守君于垣,
西南戎州驻守荀无逝,
西北台州驻守华慨尘,
东北薄州驻守袁迷霏。
前三者都握紧武器待战,唯有袁迷霏并无待战之势,抱着缩小的卧箜篌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对她而言,箜篌并不多用于对敌,她对箜篌的操控更灵活自若,因其复杂多变,袁迷霏更多用于技法的练习和应对上级的考校。若打算为敌,她带着的多半会是提升战力的战鼓或者以音成阵的琵琶。至于琴与瑟,一祭天、二祭地,分明是为针对明府的操控天地万物之术。
显然,她并不觉得此战为势两方的几率有多大。
夏梧冉却注意了这四个方向以外的另一个方向,他并没有看过去,只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眼中却殊无笑意。
“何事?”
袁迷霏上前一步,开口,一字一句宛若颂唱:“君上容禀,有仙友告发,您取四方地脉私练禁药……此事涉及太广,疑有违反天规之处。我等日夜核查,您方才所取之物对各处的影响皆与那位仙友的证词对上,而此物形成……也确实只有您有机会动手而不惊动任何存在。如今,只剩您的证词。”
夏梧冉的身份地位在天庭并不低,他是夏家家主,地位却远超别的家主,因为夏家并不只是一个家族。若那位直接向天庭告发也罢,天庭自会有所安排,可现在对方向正好管辖这四方地脉的他们几人告发,他们必然要先核实确认无误,才会向天庭呈交结果。
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方并不接壤,可此处叠起的空间却同属四方,并非这片土地尚未划分,而是这本是四处地方重叠一起,各自联系着本方地脉。
这里本该归他们所辖,可作为四方代表的他们对这一小片区域却谁也无法控制无法影响无法改变。
能不动声色获取此处掌控权造成这般结果的,大约只有当时同时兼任九方驻守的上任九州驻守夏梧冉。即便不是他,是别人所为,他也绝对知情并且参与放行。
其实君于垣他们并没有怀疑夏梧冉,但此处查探出的每一个结果每次处变化都与对方提供的证词吻合,他们也只好等在这里拦着前来采摘成果的人求一个答案。
“我的答案,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夏梧冉侧转一步,噙着不入眼底的笑意漠然而望,“打过一场,我就告诉你们。”
他的语气不带半点语意中的嚣张,而是因为万事在握、所以自信的傲然。
闻言,几人反而松了一口气,对方既然有底气,显然是握有决定性的证据。自身清白并不意味着自己会带有能自证清白的证据,若是没有,哪怕最终天庭能还个公道,没证实之前也是委屈对方了。
思及于此,君于垣、荀无逝、华慨尘同时顿首一拜:“请前辈指教。”
袁迷霏退了几步,坐下将原本巨大的卧箜篌复原,放置眼前。
她垂首一拜,道:“得罪了,小神且以一曲,敬予君上,请君上赐教。”
纵是以年为时间记数的天神,活得长久的很多,可见过夏梧冉出手的寥寥无几。他并非以战成名的仙神,也没有产生过什么能让人传扬的战绩。
因为只要他意志所向,多得是人愿意为他而战。
箜篌声起,急而不促,灵动清越。如斫木削冰、断金碎玉。
三道攻击伴着乐曲同时发出,袭向夏梧冉。
四方皆敌,避无可避。
夏梧冉抬起手,只出了一式,并未出尽,瞬间将他们四人默契营造的气势攻势一道破开。恍如万里长空飞凤舞,九霄云天见龙吟,转瞬优势占尽。
-
远处几处空间交错之际,藏在交错空间之中的墨倾玥看得神魂一颤,只觉得一阵晕眩,几欲昏倒。
身边替她撑着隐藏术法的人几乎是仓惶地拉着她疾速后退,堪堪退道夏梧冉那半招蔓延的声势并未覆盖到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大小姐当心,”印孚彰扶稳墨倾玥,解释道:“若被夏梧冉的声势波及,我等必然会被发现。”
墨倾玥却全然没有注意他的行动和话语,一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字一字问:“这就是夏梧冉的能力,竟至于此?”
她睁大了眼睛,似决然的愤怒,又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悲哀。
印孚彰紧张地注意着前方,随时准备着再次撤离,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闻言否认道:“不,凭他们四个,还不能让夏梧冉认真对待。”
墨倾玥的神色一下子化作空白,她尤自不甘心地开口,问:“你说我的天资在明府数一数二,这般境界,我能达到吗?”
印孚彰有些为难,“境界之所以为境界,便是因为它不但要天资和努力,还要机缘。”
换作天界,也不过是把天资换成悟性的区别。
“他到底有多强?”墨倾玥听见自己这么问。
印孚彰摇头,道:“两千多年前他便踏入为正境,一千年前他已经可以突破天极,我不知他有没有突破,但即便没有突破,他也是下一任天帝最有力的竞争者!”
“天帝的继任者,从来没有自天极境以下仙神出的先例!”
墨倾玥语气急促地说,不知在辩驳,还是要说服自己。
印孚彰拉着墨倾玥又退了一段距离,看着前方气息汹涌的战场,感慨道:“有的人遵循先例,有的人开创先例。”
墨倾玥顿时失声。
她看不到夏梧冉的身影,可仅凭这余波,她也能想象得出那人此刻无以伦比的风姿。从未见过,可或许她并不该并不陌生,她以外见过夏梧冉的所有人对他都是这样的认知,从无怀疑。
或许,她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自以为的比肩,不想却是望不到头的天堑。
墨倾玥仰头看着天空,只觉得眼泪倒流回去苦涩到了心底。“你的提议,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