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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玄伏看着他,眼带笑意。
六分的真心提到了八分,这下,他是真的对他自己本身的提议上心了。
明悟对错,而不是以规矩本身为对错,才是他所设立的规矩、最合适的执掌者。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天庭符合要求的很多,但是,不需要任何澄清和解释而不视他为洪水猛兽的很少、很少。
为什么他只带走了视他为信仰为真理的人?因为只有这一部分人追随他。
只不过,欣赏放在心里,夏宛峙方才闹出的动静——这么明显的道恒境突破契机,他并不想当做瞎子轻飘飘放过了。
明玄伏看着夏宛峙,淡淡回答:“可惜,你似乎忘了,天庭不需要你‘心中’的正义。”
夏宛峙默然。
明玄伏接着道:“天庭以天道判是非,既是信仰、也是依赖。如若有一天,天道彻底沉寂,你们又当如何自处?”
虽说他的理想需要的轮回与天庭依赖的上苍有几分相似,可轮回更替是世界存续的基础,若轮回崩毁,那也别谈什么规矩了。而且,他并不打算对轮回的作用产生依赖,那只是实现他心中正义的渠道之一。使用人力虽然更艰难些,但他会因为艰难就放弃吗?
这其实就是夏宛峙会支持明玄伏的理念的缘由之一,但现在他已经想明白。夏宛峙认真答道:“我并不觉得这是问题,说到底,天规只是基础,真正的恶行并不需要天道来辨别。而且,祂管束的人本身就有尊奉的能力和义务。”
明玄伏看着他,又瞥了一眼搁置桌上未曾动到的杯子,知道对方是不会动它了。明玄伏轻轻一笑,温煦如三月春风,又带着奇异的高远,他站了起来,道:“介意陪着我走几步吗?”
夏宛峙怔了怔,虽然不明白话题是怎么到这里的,却仍是起身道:“得阁下之邀,不胜荣幸。”
明玄伏走在前面,夏宛峙跟在后面,二人走在这最纯澈的冰雪、最清透的美玉所堆砌的宫殿群落之中,却走出了在无边旷野之上的豁然。
夏宛峙望去,只觉得好似只有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宫殿,才配得上前面那人的走过的身影。
明玄伏看着远方,蔚蓝的天空与晶莹剔透的宫殿相接,好像走到那里,就能就能触及天空。
可那只是错觉,自他走出天庭之后,无论看着多近,都像隔着一生。
他的一生。
“令人怀念……”明玄伏道,“以前,”久到他甚至忘了时间,甚至几乎忘了,曾有过这样的事,“银霄也曾跟我一同游览四海山川,一同争论,这个世界该有怎样的未来。”
他仰头,看着碧海云波,叹息道:“可惜,终究陌路。”
然而人各有志,再形影不离的人,志向也未必相同。
夏宛峙看着明玄伏的背影,若有所思。
“虽然努力的方向不一样,但您与他的理想和期盼,总是相同的。”
明玄伏听得发笑,道:“哪有什么理想呢?银霄只不过是觉得,制定那样的规则,不方便他像现在这样在天庭任意胡闹了而已。”
夏宛峙眼中疑惑更浓,或许是对方给他的感觉太过平和,又或许他实在没法体会天庭的讳莫如深,到底还是忌惮不起来。想了想,他便试探道:“您与他的情分,当真是令人歆羡。”
明玄伏并没有回答,他走在玉宇楼阁之中,闲庭信步。
“这里,是银霄,以他天伐境境界的衍生之物,耗费四千九百年而形成,一体而成,未经一丝堆砌、一分雕琢。”
夏宛峙心中感慨,面上这便感兴趣起来,顿时欣赏起这景色下的玄奥构造。虽感受不到其中一丝一毫的力量,但光凭它的样子本身,便已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
明玄伏说到这,顿了顿,才接着道:“作为我成立明府的贺礼。”
话音未落,夏宛峙四下看着的目光立时被吸引回他的身上,满目惊骇。
明玄伏微侧了侧脸,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本欲为明府中枢,可惜没能用上,明府十万众生陈情,跪在我面前三百多日,求我收回成命,最后明府十宫建在它处,。而后,”在他于明府第十宫闭关参悟天伐之时,“秋念浮主导十万明府之人虔心筑阵,将此处以湮空阵封闭,经年累月,终消磨尽它最后一丝力量。”
夏宛峙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所以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处比较精美的宫殿,只不过凭它本身的意义,邀你归顺选择这里再合适不过。”
沉默良久,夏宛峙沉声感慨:“阁下为问天庭一个对错,牺牲太多……令人叹服!”尤其牺牲的都不是他自己的,特别令人叹服!
明玄伏恍若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讽刺,自顾自道:“念浮他们并不知道是何材质,只当这是银霄对我的挑衅。毕竟银霄的神息衍生非同一般,除了他自己没有几个受得了,更不可能当成天材地宝交付旁人使用。”
他走在这早已死寂却仍如最初鲜活模样的道路上,看着与天相接的那片朦胧,无喜无悲。
“这天地间,除了这里,只有一处存在他的神息衍生。”
明玄伏眼中划过一片暗沉,却更衬得天地之辉无可比拟。
“——皞天楚府。”
明玄伏道:“银霄自称封府闭关,可实际上,在皞天楚府闭关的并不是他。那隔绝天地的封印,是他为墨初吟建立的。”
“因为墨初吟那时已经触及天伐境壁障,濒临突破。谁都可以突破天伐,他不能。”
夏宛峙听得怔愣,心中疑惑,不禁问出声来:“可初吟不是前些时日遇见秋念浮时候,才触及天伐壁障,引发天地惊变的吗?”
与此同时他的府邸中神息衍生物的本质改变也证明了这点……
不对!
夏宛峙忽然想到,既然那并不是墨初吟的神息衍生物真实的本质,那么它的本质改变变,除了失控,还可能是,那人不再掩饰。
明玄伏十分平静,毫无奇怪之色地顺着对方的话题展开:“说起来也奇怪,墨初吟这些年出现多次多次,从未被发现痕迹,那一次的时间差也本该足够他轻易离开,何以被念浮发现且拦下,以至于不得不真身出现,导致突破迹象再也无法掩饰?”
轰——
身后按着一定旋律波动的神力蓦然一乱,动荡不休,边缘触及的建筑如冰雪遇暖阳般缓慢模糊,继而消融。
明玄伏转身,面色仍是毫无波澜的平静,心中却甚是不解,提起楚银霄的事夏宛峙无动于衷,提起墨初吟的事却让他瞬息间稳不住境界,夏宛峙跟墨初吟有那么熟?
——醒醒,前者是你对不起别人,后者是他对不起别人,他为什么要为你和楚银霄谁对不起谁境界动摇?
可是很快,夏宛峙身边的神力波动便平息下来,比他之前骤然的动荡还要突然,还要迅速。
夏宛峙平下心神,一派淡然问道:“掩饰与否是他的事,阁下的话我却是不解,为何墨初吟不能突破天伐?”
对于明玄伏似乎明知故问的话,他十分坦然地一语带过。
假如这过错真的那么严重,哪怕看在……的面子上,墨初吟也不会让他犯,他相信,对方不会让他落到那样愧悔却无力挽回的境地。
夏宛峙心中自嘲,想了想,竟发现他能在墨初吟那里卖的面子有那么多,一时竟不知用哪个。
明玄伏笑了笑,也不在意,道:“想必你也知道,突破天伐需要什么?”
夏宛峙点点头:“灵魂蜕变。”
踏入飞升境,不过脱离凡躯,塑造仙身,踏入天伐,却是灵魂的“脱胎换骨”。
身体脱胎换骨,人还是那个人,可灵魂质变,一面超脱、一面回归本心,并要两者相互融合,若超脱为主,灵魂会被天地同化,化作一抹无知无觉的混沌意识,彻底消散世间;生命从无到有,若回归本心为主,便是从有还无,彻底归于虚无。此二者皆无缘天伐。
可能登上天极境并触及天伐壁障的,能做不到这些?
夏宛峙想了想,觉得案例太少,无法分析。
而踏入天伐境,才是真正以自身超脱天地万物。
夏宛峙倒是不明白,这跟墨初吟能不能突破天伐,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他已经是万物之外了用不着超脱?
但不需要他多想,很快,明玄伏便给出了答案:“因为他的灵魂不属于自己。别人还有一拼的几乎,他却连试着突破的机会都没有,境界一旦超过天极,便是一死。”
“……那他的灵魂属于谁?”夏宛峙目光一闪,面上不动声色道。
可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天道之下,这世上出来自己本身没有什么可以控制灵魂,这是他踏入修行便知道的道理,可明玄伏却告诉他,有人的灵魂不属于自己?!
明玄伏笑了一声,语气似乎上扬了几分:“谁知道呢?或许是楚银霂,或许是你,要看被触及天伐境的拥有本我、和超脱自我的本能影响下的墨初吟在你们两个之间,更想杀谁了。”
夏宛峙心中悚然。
明玄伏说了这么多,才终于道出了他要解释的原因——楚银霄将墨初吟触及天伐境的真身封在皞天楚府的真正原因。
“我猜银霄也想知道,才一次次给墨初吟创造机会。”
可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妹妹喜欢的人,他真的会看着墨初吟动手吗?
无论哪个选择,不过有死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