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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银霄、墨初吟二人同时现身皞天,对夏宛峙来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对于天庭,却是四方动荡。
毕竟对天庭之人而言,楚银霄在楚银霂重伤之时都未现身,只有过传言,在楚银霂记忆苏醒的关头出现了一次。隐藏之深,令人不得不怀疑,而今却在这天伐壁障动摇、谣言四起的关头,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皞天。
此番行径,实在耐人寻味,令人——
跳进银河也洗不清!
稍有些许知情的某些人对此沉默不语。
当然,四方隐约的刺探进不了楚银霄所在的百里之内。
是以夏宛峙一路过来风平浪静。
直到他险些栽下云端。
夏宛峙正要站稳,楚银霄却伸手,一把拉了他往下飞落。浅黄色的软星花纷纷扬扬,落在眼下,夏宛峙从未见过,可那感觉却熟悉得很,他定睛一看,才发觉他们已经到了墨初吟的府邸所在。
千岩万壑、重峦叠嶂,华盖遮天的古木错落,楼阁隐于其间。
没有设立正式的府邸大门,可并没有谁能擅自来访。
天侍追着那份气息赶来,候在山峦之外,楚银霄察觉,便挥袖隔开自身气场形成的屏障,将对方放了进来。
“启禀神君,此为天界近期事宜,陛下吩咐,须您过目。”走到他们面前,天侍恭敬一拜,取出袖中那一叠折子,正要呈上。
楚银霄垂下视线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然后稍显不耐烦地说:“此事与我何关?你找楚银霄去。”
“……”夏宛峙不由侧目,心中更是叹为观止。
“……是。”百般期盼不曾奏效,天侍将折子捧回袖中,生无可恋地离去。
隔绝四周生灵的气场重新闭合。
四周生灵无数,即便近在咫尺,也无一能探知他们所言所行。
“啧,”楚银霄无奈道,“我的名声是有多可怕。说起来我手上沾染的鲜血还不到银墨手上的零头,被这般抗拒,想想真是冤枉。”
站在他身边,夏宛峙对他这句话不予置评,只是追问之前让他栽下云头的那句话:“你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银霂说,复魂丹她已经服用过了。”
树林十分古老,路上却不见落叶,只有凋零的花瓣零散地铺在地上,偶尔在风中翩然起舞。
一面穿过树林,在乱石堆砌的山阶上走着,楚银霄随口答道:“那一颗是试验她的灵魂对复魂丹丹药的融合程度,并未注入药引,现在她所用的药,都是根据那一颗的成效,专程为她培育出来的药材,为了提升她的灵魂对复魂丹的吸收程度。”
那条路很窄,时而往上,时而向下。
眼前的景色也在随着他们的前行不断变化。
跟在他的身边,夏宛峙目光一闪,忽然问道:“以前跟我说复魂丹已让人去试了的,是你?”
楚银霄侧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记性这么差?当然是我。”
夏宛峙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得凝重。
“你当初把药方给我,是让我给银霂?”夏宛峙沉声说,虽是疑问的语气,却说得十分笃定。
楚银霄并未反驳。
沉默了片刻,夏宛峙接着问道:“为什么?”
小路开始持续往下,草木越来越稀疏,转眼便到了一片空旷的谷地。
残垣断壁、砖石堆叠,野草丛生。
十分突兀。
那零碎的乱石,即便被风雨侵蚀,即便残破不堪,仍旧可瞥曾经的大气磅礴、华美典雅,显然是某个建筑被摧毁的残迹。
站在那古迹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残破的景象有一会儿,楚银霄转过身,正对着夏宛峙,答道:“就算银霂不愿意问我,她也应该有这个权利知道这些。”
至于楚银霂愿不愿意面对,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残破的建筑遗迹上,回荡的神息仍然雄浑,对楚银霄来说,几乎只是一挥手便能恢复,可他毫无出手恢复的意图。
夏宛峙看着他,却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提起别的疑问,只道:“算了,你们兄妹之事,我无权过问。我只问你,成效如何?你特意出来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我能做什么?”
楚银霄半点不急,语句温吞道:“复魂丹已接近完成,可以肯定它一定能恢复银霂的所有伤势。只不过……”
“……不过什么?”夏宛峙觉得额头上青筋跳起了一根。
“不过练成那枚复魂丹的那人,我不认识啊!”转身遥望远方,楚银霄悠悠叹道。
夏宛峙:“……”
楚银霄若无其事地接着道:“……不知道他练好之后愿不愿意把药送给银霂。”
夏宛峙有一瞬间的冲动,简直想要掀了这座府邸,他怒视着楚银霄,愤然反问:“这种药谁会给别人?!”
“为何不能?他只是需要‘练成’,不需要服用。”面对夏宛峙的气急败坏,楚银霄淡然以对。
想来以那位的性格,应该不屑于用复魂丹提升实力。再说,对于复魂丹最合适的药引,虽是对方抢的,但说是他送了的也没有错。若真的帮了对方,想来他也不会吝啬这一颗他不屑用于提升的药。
夏宛峙手指微动,眼看着又要拔剑,楚银霄一脸不在意地补充,道:“若是对方不给,银墨还准备了一颗。”
本来他们并不知道那位的存在,这颗才是给楚银霂准备的,但墨初吟炼制的丹药哪里及得上那位?如果对方不要炼制成的那枚复魂丹,当然是那颗更好。
夏宛峙压下怒火,尽量平心静气地问下一个疑问:“药引是什么?”
“这个你问银墨去。”
“……”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告诉你这些,是提醒你,既然复魂丹将成,银霂的伤势不可再拖,三个月之内,把剩下六颗药寻回,给银霂服下。”
夏宛峙点头应允:“好,还有事吗?”
“有。”楚银霄道,他说着,再度回头,退开几步,与夏宛峙拉开距离,道,“受人所托,试试你如今的修为,能掌握几分。”
夏宛峙目光一凝,将脑海各种杂思乱想丢在一边,静下心神,同样退了一步,与楚银霄遥遥对峙。
“好。”
他取出了那把青色长剑,缓慢拔剑,冷静地答应了下来。
“什么都不问,看来你知道是谁?”相对他如临大敌的严阵以待,楚银霄却是十分轻松惬意,还有心思问了一句。
夏宛峙抬眼看他,目光冷冽。
“你们连半点掩饰都欠奉,我如何猜不出来?”
如果在一个月以前,银霂刚恢复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的他面对这样的情况,会问是谁,因为不肯相信,不愿承认。
如果在银霂恢复以前,他便恢复了那些记忆,他会质问那人为何不自己来,因为不解。
而现在,他什么也不会问,只会全力以赴,迎接这一战。
四方,风静、云止。
楚银霄站在对面,姿态轻松,神色却认真。
夏宛峙心知肚明,并非自己的修为有多值得对方认真以待,而是,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次出手,就是楚银霄的态度。
楚银霄同样取出了一把长剑,那把剑通体银白,毫无纹饰。
他不紧不慢地拔出长剑,视线落下,追逐着剑身移动。
没有半点杀意,直至此时,周围并不静谧,气息却仍然十分平和。满地的断壁残垣,夏宛峙置身期间,此刻却觉得像是误入了人迹罕至的林间,迎着暖阳、微风,混着灌木丛间窸窸窣窣的起伏、泉眼叮叮咚咚的涌下、鸟儿晨起的轻鸣;像是错入了夜间的池塘,月之清辉下,游鱼戏水、蛙声起伏、树下蝉鸣,延绵不绝。
并非万籁俱寂的寂静,却足够平和,静下来的不是环境,而是心。
楚银霄只出了一剑。
那一刻,多少精妙的招式、玄奥的法术都只能抛在脑后,什么都来不及想,夏宛峙只能凭本能去应付。
无法想象,竟有人甚至不需动用修为,只凭纯粹的招式,就能令天地颠覆,将身在道恒境巅峰的他压着打。
跟这般手段比起来,施万磐的手段简直就是孩童的把戏。
青色长剑被打落到一旁。
夏宛峙后退几步,再抬眼,只看到四方皆成空寂,像一无所有的混沌,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反手凝了星辉作长弓,直指天际,法力凝成的箭支一往无前,埋入深深的空处,转眼消失。
夏宛峙的目光却不曾动摇,心境也不曾动摇,他仍然举着长弓,弓弦再度张满,双眼却已闭上,不用眼睛去寻找目标。
他的心中,慢慢回忆起当年的修行中,所有理解的、尚不理解的道理。
“何为大道?”
“大道就是你、我在内,这世间一切的一切之所以存在、以及运行的缘由,或者说,规则。”
“祂并不遥远,不需要你去寻找、也不需要你去追逐,一直在我们身边、在我们身上。”
对,一直在自己身边,所以,不必动摇。
一字一句,浅显至极。
但哪怕直到今日,他才捕捉得到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感觉。
拉满的弓弦被松开。
夏宛峙睁开眼,看见漫天的虚无重新被倾颓的残迹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