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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银霄站在他对面,正信手将长剑收回剑鞘。不过才看得一眼,长剑已被对方反手收起。
“多谢。”夏宛峙道。
闭门造车的两千年,出门历练的三千年,合共五千年所得,终在今日融会贯通。
“好说。”对这份感激,楚银霄如数收下。
夏宛峙正俯身从凌乱的建筑残骸间取回自己的剑,听着那个熟悉的语气,只觉得自己又有了将手中剑拔出的冲动,他忍了忍,到底没再动手。
楚银霄也不在意他的纠结,道:“下一份灵药在东部幽州,别耽搁了。”
说到幽州,夏宛峙第一个便想到了项重君。
心念一动,夏宛峙立刻走到对方面前,问道:“楚银霄,我且问你,项家要的人,你们真的不能培养出来?”
“怎么不能?”楚银霄看都不看他一眼,随意而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
“?”夏宛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
既然可以,为何……袖手旁观?
楚银霄这才看他,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有什么用呢?治标不治本。”
夏宛峙怔了怔,很快恍然:“是道念……”
项疏粼身上只有两个伤势,神魂重创、道念崩毁。前者令他无法苏醒,后者令他连神体都难以维系,神魂更在溃散边缘。
其实听到楚银霂说起项疏粼之事时,夏宛峙便有所怀疑。能伤及神魂的法术或者法宝多得是,可能伤及道念的,从他对道与修行的理解中,从未听说/完全无法想象。
但那时候他记忆没有恢复,只当是自己孤陋寡闻,可当记忆复苏,他依然找不出。
道念是天神飞升之本,心境所指,说来,其实是信念的一种。
这世上,什么样的招式、法术能将道念崩毁?或者说,令其信念彻底崩塌?
只有他自己的自我否决。
楚银霄看着他,点了点头。他站在倾斜的半块墙面上,墙块的残迹以浅青、浅蓝、银白、纯白为主,断口平滑细腻,色彩柔和、过渡自然。
即便残缺,仍然可以最初的雅致。
夏宛峙垂了视线,目光落在空处,语气艰涩,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一个否定:“所以,即便培养出了与项疏粼同样道意的人,也根本救不了他,他道念崩毁的原因不解决,就永远无法恢复。”
若项疏粼神魂未损,大不了废了所修之道重修,但他神魂重创,道念一旦彻底崩毁,神魂只有消亡一途。所以,项家无论知不知道有无结果,都只能竭尽全力培养与之道意相似之人,凭借相似的道意补充于他神魂之上,缓解其溃散程度,就这么拖着,除非有一天找出原因并将之解决。
楚银霄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不回答,便是默认。
夏宛峙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恰合了他所处的这满目的荒凉。
却在这时,一阵细微的波动传来,分不清哪个方向,只觉得近在咫尺,又分辨不清具体方位。
夏宛峙心神一震。
“这是……皞天之基?”
无论哪个天的基石,他都从未见过,更从未接触,可这一刻的心中却有了这般恍惚而又真实的明悟。
楚银霄看着夏宛峙,眼带笑意:“这里除了你我,没有别人,懂么?”
夏宛峙闻言,立刻心领神悟地点头,这个简单:“明白——我不知道墨初吟在这里做了什么,我没看。”
顿了顿,他又问道:“万一你赶不上此刻,就不怕别人怀疑?”
楚银霄随口道:“若真有这个万一,最多银墨有几个本体的事瞒不住了,跟我有关系吗?”
夏宛峙:“……”开玩笑你敢让临近天伐的墨初吟触碰唯一被称为“神之基石”的天界基石,不怕其他几重天的基石全塌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奈的次数特别多。
但最后他只问了一句:“就不怕天界怀疑这千万年来所有的你,都是初吟假扮的?”
毕竟夏宛峙他自己就那么怀疑过。
“谁能假扮我?”楚银霄浑不在意地反问了一句。
夏宛峙:“……”
好吧,现在跟银霂在一起的墨初吟没有假扮楚银霄,是旁人自己认错……
正沉默着,楚银霄转身朝他摆摆手,背对着他道:“行了,没你的事了,去找银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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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黄色花朵满盖的软星树簇拥着的地方。
银色砖石铺就的圆形地板上,金光环绕着高大伟岸的人影。
那人将浅青色的外袍披在身上,合着内里的素色衣裳,却将这淡雅的色泽穿出了凛然的尊贵无双。
与肩等宽的白玉盘静静浮在半空,如脂柔润、如月满辉,神光内敛,几乎是毫无瑕疵。
夏梧冉张开手掌,那白玉盘飞回他的手中,化为虚影,又立刻消失。
随即,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泛着金光的地板沉寂,那美丽的银色地板刹那间如红颜老去般,褪为时光侵蚀的灰暗。
浅黄色的软星花被轻风推着落在地板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玄天夏府,那即便是在天界也难有一争的辉煌宫阁中,重重封禁的密室里,有人影突然显现。
夏梧冉推开大门,眼前宽阔的院落里,方形的碧色地板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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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觉得不甘心啊!”
楚银霂单手撑在在云朵聚成的桌子上,纯白的云朵软软地陷了下去,幽幽叹息。
“哥哥,天界多少修为比她高几个境界的修士,怎么就让一个道恒境初期的逍遥法外多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并非天界之人,我们管不到。若非被‘兑命’偶然识破,她还能逍遥更久。”
墨初吟淡淡道,语气毫无起伏,不带分毫情绪。
“如果天界最初是意愿以天道规则束缚天下万物的明玄伏胜了……她能逃得了修士的追踪,能逃得掉天地的法眼吗?”楚银霂叹息道,尽管理智上否决了夏宛峙的假设,此时此刻,她却也忍不住设想。
或许是在可以依靠的人面前,她不需要理智,只需要顺从自己各种不切实际的畅想。
墨初吟缓慢抬头,看着楚银霂的目光深沉得谁也看不透,却又平静淡然得让她没有丝毫不适,“他若能影响上苍的运转规则,也就没有天庭成立以前两方分庭抗礼之势了。”
上苍没有自我意识,为何只有踏入天界认可这种规则的修士会被约束,天极以上才有最全面的约束?就像凡人不会理会蝼蚁之间的哪怕关乎性命的争端,对上苍而言,天极之下,俱为蝼蚁。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所有修士、所有凡人,乃至所有生灵都灭绝了,对这天地有什么影响呢?不过又一场兴衰轮回。
祂孕育万物,并不是透支底蕴,而是规则自然而然的发展和积累。
“所以哥哥你是取巧了?能胜过明玄伏,完全是借了上苍的势?”楚银霂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便笑了笑,调侃道。
“未呈比试,何谈胜负?”墨初吟道。
楚银霄只不过是说出了天地规则最自然的发展而已,他的诞生、他的存在,皆处在天地的规则之中,是以遵循这个规则,仅此而已。
因此,楚银霄与明玄伏并无争端,说白了,遵循天地规则是他自己的事,明玄伏遵循与否,与他何干?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去管?
“唉,”楚银霂整个人趴在云朵上,十分无奈,“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天神好没用。”
墨初吟笑了,道:“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然还等着上苍垂怜?”
就是凡人也很少会遭遇不顺心之事自己不思解决只等着天神拯救,等不到便怨天尤人的。
身为天神,遭遇挫折不自己解决等着谁呢!
“等你解决啊!你是我哥哥嘛!”楚银霂趴在桌上,只抬了眼看着墨初吟,笑如朝阳般绚烂。
“真是谢谢你看得起,”墨初吟无奈地笑,道,“该做的、能做的我已经做了,在天机印下,谁都没有优势。”
谁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谁都需要成长,无论他还是楚银霄都不可能事事都做得好,世界是大家的,每个人做自己该做的事,才是最好的发展。
“对我来说,哥哥是最好的!”楚银霂用力地点头,补充道,“哥哥的安排也是最好的。”
就算他的安排是用墨初吟的名义,给司定玄布置任务,那也是最好的!
墨初吟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目光悠远,带着难以言诉的空明,似遁入红尘又似看透世事。
楚银霂安静地看着他,轻轻笑着,不说话。空气中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恬淡悠远,气氛就这么平缓下来,十分安宁。
青天、白云,再没有别的风景,却比所有她见过的繁华盛景都要醉人。
那一刻,只觉得岁月静好,缱绻如梦。
直到,滚滚云雾间,有人踏着轻风落到这里,与心有所感瞬间转身的她四目相对。
安宁美好的氛围瞬间破碎。
像旧梦被徒然闯入,如泡沫般悄然碎裂。
“银霂,我来接你了。”
可是那样美好。
楚银霂恬然的笑容转眼间变得如蜜甜美。
这直直闯入她心底的声音,比梦还要醉人、还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