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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碧树枝条想鬼斧神工精心雕琢而出的琼琚,又像画卷上信手勾勒出的翠绿色彩,将美丽和意境兼具。
勾勒出的碧绿下,那一抹极淡的蓝像是徒然闯入画卷的一缕光华,将画卷鲜活却又令所有鲜活在他的璀璨之下黯然失色,只剩下被时光所埋葬的寂然。
那人神色淡漠,像冷,又像什么也没有。
他是身上带着极淡的杀意,却冷冽凛然,寂静了整片时空。
在这片地域,只有楚银霂毫不在意地飞到他眼前,笑意盈盈,暖了这片天空。
墨初吟转身,落在他旁边的楚银霂便自然而然地向他怀里靠过来。
“哥哥。”楚银霂轻声唤道。
她的姿态极美,这么活泼的动作,却让她做得极为优雅端庄。
在夏宛峙面前,她常常不由自主地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在这人面前,她总是有意识地让自己显得成熟,就像当年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她踮起脚,抬头,认真地对她哥哥说,她长大了那样。
挨在对方怀里,楚银霂侧头靠在对方肩上,这个感觉,熟悉得她想要落泪,却又不自觉勾起笑容。
“我好想你,哥哥,”楚银霂再度唤道,然后轻声问:“细算来都有一千年不见了,你以后能多看看我吗?”
“你要见我之时,我几时没去看你?”墨初吟扬起嘴角笑了笑,道。
虽然年岁比对方小得多,但这个称呼他倒听得坦然。
墨初吟的目光如投映在微澜中的湖面上的星辉月华,细细碎碎,带着令她看不透的光彩。
他们不是一千年没见,而是足有三千年,自他与楚银霄决裂,对方一直躲着他走。
三千年了,可好多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好像他们依然能面对面地谈笑风生,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楚银霂撇了撇嘴,抬头看着她道:“那多没期待,人生若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哪里算人生了?”
墨初吟笑看她,调笑道:“既然想要意外,那接下来如何安排,我就不必说出来了。”
“哥!”楚银霂抗议地喊了他一声,站直了面对着他道:“计划以外的才叫意外,你的计划怎么能不告诉我!”
“会有安排下来的。”墨初吟道。
短短片刻,杀意渐渐凝聚,墨初吟退后了一步,抬起手。他的手中,银色长剑的虚影在凝形和消失间不断转换。
墨初吟看着它,眸色渐渐深沉。
楚银霂好奇地凑过来。
“哥,你这是怎么了?”
在她走近之后,银色长剑终于摆脱虚影,凝形成实体。
墨初吟握住长剑,拔了一截出鞘,眼中杀意一闪而过,而后若无其事地答道:“即将突破天伐,心境不稳。”
他倒是佩服楚银霄,自己这个状态,他竟然让自己和楚银霂单独相处,就不怕他真的一剑刺下去吗?
——他还以为,对任何人来说,自己都早就不值得信任了。
楚银霂立刻关心地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处在其中的二人却都没有当回事。墨初吟眸光带着淡淡的不屑,直言道:“不必管它,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最恨也最不屑的,便是这本能,谁会由着自己被本能控制呢?即便它与天伐境的诱惑合二为一,那也奈何他不得。
楚银霂听了便是一笑,用力点头道:“嗯。”
墨初吟把长剑回鞘,随意地垂在左手上,便对楚银霂问道:“多年不见,想一起去哪里?”
楚银霂笑道:“这里便行,我跟哥哥说说话就好,哥哥在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好。”墨初吟说着,走到旁边的云桌边,坐在云椅上,随手将长剑搁在桌子上,对着楚银霂道:“坐吧。”
云椅柔软舒适,楚银霂依言坐下,道:“哥哥,说起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皞天之基正处于关键时刻,我需全程关注。”墨初吟答道。
“咦?”楚银霂一惊,偷偷凑近了问道,“哥哥,皞天之基不在你府里吗?”
墨初吟目光有些怪异地看着她,坦言道:“从来不在。”
楚银霂眨了眨眼,不解地提问:“那……你们弄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那个地方,是隔绝天道之力,压制我突破天伐之用,与皞天之基无关。”墨初吟道。
楚银霂更加不解:“突破天伐不好吗?”
墨初吟低头看了看被他搁在桌子上那把剑,道:“说不上好不好。”
楚银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阵迟疑。
她看得出问题出在这把剑上,但是她完全感觉不出它有什么不对,就好像,它的存在如这天、这地一般理所当然。
“不用管它,”墨初吟收回目光,道:“我会处理好的。”
“嗯。”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楚银霂只好应下来。
墨初吟看着她,话语淡淡道:“不必为它烦恼,银霂,你没必要为任何事情烦恼。”
“说得好听,人生在世,哪里能不去烦恼?”
墨初吟看着她,唇角勾着的笑带着淡淡的温柔,他道:“那我这么说,银霂,不必为我的任何事情烦恼,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好不好?”
楚银霂想了想,认同地点头,却忍不住强调了一句:“哥哥,我长大了。”
“我知道,”墨初吟看着楚银霂的目光意味深长,唇角的笑意有些悠远,“我希望你快快乐乐,无论什么时候。”
年岁上,不管怎么说,他才是小的那个,所以他一笔带过。
楚银霂嘴角扬起,只觉得怎么笑都不够。
看她这样,墨初吟便问道:“最近过得开心吗?”
“挺好,如果你们埋的药没那么偏僻就好了。”楚银霂道。
墨初吟看着她,目光变得沉重,他看着对方,叹道:“对不起。”
“没关系,”楚银霂笑笑,道,“找到合适的药材生长地本就不容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不,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看着笑容一如既往粲然的楚银霂,墨初吟忽然觉得一意孤行的自己太过卑劣,太过自私。
或许,到最后,对方会恨他的吧!
呵,怎么可能不恨他?
——可是,那又如何?他原本,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呀!
墨初吟笑了,道:“银霂,你为他说话,我不高兴。”
——不必为他说话,显得他太任性妄为,他不喜欢听。至于楚银霄,当然更不喜欢听。
“哥哥!”楚银霂着重喊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墨初吟看着她,视线再次落到云朵堆起的桌子上。
那杀意渐渐恢复到浅淡。
桌上的长剑闪了闪,化作虚影消失。
远处,一道几不可觉的细微波动传来,楚银霂浑身一震,往那边看过去。
“这是怎么了?”她问。
“皞天之基。”墨初吟答道,言简意赅。
楚银霂立时转头看他,小心地、警惕地问他道:“哥哥,你不会又会回去了吧!”
“放心,还没有解决。”墨初吟笑了笑,安慰道,“等这事解决了,那个阵法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楚银霂眼睛一亮,试探道:“过几天我跟宛峙过来看你,可以吗?”
“当然。”
楚银霂彻底放下了心。
正说着,远处有波动传来。
墨初吟往那边看过去,无形的巨大气场顿时开了一条通道。
天侍走进来,捧着一叠折子,恭敬道:“见过皞天之主,陛下有一要务,恭请您过目。”
墨初吟目光一凝,不算森寒,却叫人胆寒。
那极淡的杀意仿佛浸透了灵魂,令所有存在,无所遁形。
这份威慑,名号的余威远多过他本身,墨初吟并不在意,只是沉声问道:“陛下让你来给我过目?”
天侍心中一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陛下说,楚神君亦可,但臣先寻了楚神君,他说与他无关,令您过目。”
“……”墨初吟无语地接过来,摊在桌上,一份份看过,然后问道:“殷水凉?”终于出现了吗?
果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侍连忙回答道:“此人是楚少主与夏少君寻出的不妥,天帝排盘问天,上苍指引此事应由您接手,便可解决。”
墨初吟抬手凝了一支笔在除了那份以外的每一份折子的附议名单上签了“楚银霄”三个字,接着取了印章盖上,便还给天侍。
至于殷水凉的那份,他在处置方案上写了:“着令司定玄暂时接管追缉之事”然后大笔一挥坦然签上了“楚银墨”这个名字。
天侍、楚银霂:“……”
签那个名字能不能不要那么理所当然?
墨初吟合了折子,仿佛看不到两人几乎同步的控诉视线,道:“那女子身上负着天机印,定然已知自己被问天机,天界的追缉方法无法用在她身上。司家与凡间皇朝有所合作,司定玄恰于凡尘历练,且无要务在身,让他与凡间商议合作追查事宜。”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也恰好能动用这份力量。
“是。”不管心中怎么想,天侍恭敬应下,捧着一叠折子退走。
墨初吟自身形成的巨大气场立刻闭合,重归于完好无瑕。
“哥哥不能破了她的天机印吗?”楚银霂拧了眉,道。
墨初吟道:“送她天机印之人暂时、罪不至死。”
是的,暂时。
那女人再这样下去,就未必了。
若捉到人,取下她身上的天机印破除倒是容易,但不破天机印,找不到人,在不知天机印于何处之时,强行破除,送她天机印之人必然遭受巨大反噬。
楚银霂知道轻重,却仍是有些恼怒,道:“可现在,她害了多少人啊!是谁送她的天机印?”
墨初吟语气冷淡道:“他已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