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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一点点泄露,满覆白雪的湖面上,雪层迅速消融,粼粼波光映出片片橘红。
地面上、树枝上,雪花同样融化,化成雾气慢慢散开。
与楚银霂一同坐在薄雪覆盖的湖上等待日出的夏宛峙心有所感,转头飞去湖心的岛上。不需要他说什么,楚银霂随即跟上。
岛屿正中央,有根藤蔓悄然攀爬上苍翠挺拔、绿叶成荫的树上,穿过如华盖般的繁茂枝叶,端坐在树枝顶上,盛放出雪青色的形如羽翼的十瓣花朵,花白尖稍却是金色,一片一片,细细密密地挤压在一起,状如鱼鳞一般。
光华笼罩。
并非雪青、也非金色,而是纯粹的白,静静绽放在树顶,却给人一种渐渐升起的感觉。
如梦如幻,让人目眩神迷。
——金鳞重羽。
曾有位天极境的天神判断,十瓣重羽的最高异变状态是羽端生出鳞片,成长于黑夜、沐金乌之火而开。
——当然自古以来谁也没见过就是了。因此大家也没当回事,这种预言随便谁都可以作,反正没见到就是时候未到,机缘未到,总之不是预言错了。
可夏宛峙却像早有所料、习以为常一般,半点不见惊叹。
“宛峙,这是怎么了?”见此异变,楚银霂目光一沉。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控的变化,她倒不是那么在乎,不管什么样,总归要解决,也总归会解决。只是这种异变显然牵涉到了夏宛峙,她又怎可能无动于衷?
“银霂,转告夏离楼吧,对于天湖的修复之法,可以放下了。”
夏宛峙站在半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可堪于东边正在冉冉上升的旭日争辉的神秘花朵。
不过一掌摊开的大小,藤蔓细小柔软,必须有所攀延,以它物作为支撑。
楚银霂仔细感受了整个天湖的变化,面色不由一变。
“这天湖竟在自我修复?我立刻传信给夏离楼,让他尽快过来。”
楚银霂说着指尖在空中一点,立刻凝了一封信件化作金箭传递出去。
天湖异变,夏离楼肯定会有所察觉,但他并不在现场,并不知事态如何,楚银霂只怕他不够重视。
——然而事实证明楚银霂多虑了,夏离楼哪里是不够重视,简直是太过重视:有他们两个在场,夏离楼自觉怎么谨慎也不为过。不过这封信件也并非多余,她在信上写明了异变结果,没让夏离楼如临大敌、做出太激烈的举措。
并不怪她判断失误,她只是进个碧聚之门,那里跟丹宿城除了主要居住的修士种族不一样,没什么区别,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哪里会知道别人会如此担心?
就算那些修士的种族跟袭杀她的凶手种类最多的种族一样,也不至于疑神疑鬼吧!
送出这封信后,楚银霂这才说出了心中疑惑:“宛峙,天湖怎会产生异变?对你有影响吗?”
“没有,”知道楚银霂在担心什么,夏宛峙立刻先解答了后一个疑问,“此事与我无关,我只是比你早一分察觉而已。”
他过来只因好奇,并非被牵引。
“哦。”楚银霂放下心,轻声应了。
夏宛峙接着道:“原因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只不过,恐怕不是‘异变’而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发展。”
楚银霂眉头一皱,道:“我却是不知会有这种发展。”
并非质疑夏宛峙,只是单纯的陈述,在这方面她懂的确实不如夏宛峙的多。
四面,暂时空旷的地面上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短短片刻便重新恢复万木葱茏的景象。
最中央那棵树生长得更高,那朵金鳞重羽如众星拱月般在万绿之中熠熠生辉。
夏宛峙拉着楚银霂后退了一点,道:“它正在褪去凡胎、形成仙株,我们退后些,莫让它被你我的神力影响了。”
楚银霂点点头,她也感受到了:“整个天湖都在转化,灵气已经开始转变成仙气。”天湖之前是介于仙凡之间,可这之后,它就要变成彻底的仙家之境了。
正说着,远方夏离楼带着十来个下属急速飞来,这还是楚银霂解释了情况之后削减下来的。
看着那朵光芒四射的花朵,夏离楼惊愕不已。那朵雪青色的花朵光辉夺目,东方太阳的光芒彻底释放,也未能掩盖这份清辉。
光芒耀眼,看过去显得有些迷离,夏离楼正要上前看清一些,却被夏宛峙和楚银霂两人联手挡下。
“别过去,它正在蜕变,太靠近的话,我们的神力会对它造成影响。”
夏离楼闻言顿下脚步,挥手示意后面一排跟着停在他身后,这才,目光惊叹地看着这二人,然后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天湖就要化为仙境了,方便跟我说说你们这一晚到底对它做了什么吗?”
“说什么呢!”夏宛峙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它自然蜕变,跟我和银霂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宛峙对夏离楼有很多疑问,昨晚他问了银霂,楚氏少主和少君的区别,她回答说,少君有神君授予的权利,少主只是个名头——夏宛峙当时就奇怪,难道不是前者更像单纯的封号吗,难怪他会记混了!
夏离楼昨天那个称呼怎么听都别有深意,称的是哪个的少主是其一,称呼时候带名不带姓其二。就像称呼银霂为“少主”用的姓或者封号而不是名字一样,名字不会随便称呼。
但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他也就没问。
夏离楼幽幽看他:“哪怕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也总得有个原因,两位总不能让我说是昨日那两位打的那一场造成的吧!”
一旁楚银霂听得忍俊不禁,笑道:“夏上神就是这么说,也得有人信啊!”
东辞意和莫敛尘都没飞升成仙,哪有能让别的存在“成仙”了的本事呢?
说起来夏离楼最恼火的便是这一点,涿光附近不是没有他们打不坏的仙境,可他们偏在这介于仙凡之间的灵境来打,这么会给自己、给大家找麻烦,他不关他们一场让人好好反省,都觉得对不起他自己。
别跟他说他们要是成了仙,仙境也能打坏——若是成仙,有天道约束,这架也打不起来啊!
稍懂点规矩的仙人都知道,若是真的要打,要么控制力量不能破坏周遭环境,要么另外挑个打不坏的地方。
想了想,楚银霂又道:“夏上神这是要跟谁说?若是上报天庭,不是只需如实转达?”天上那么多神明,总比他们更懂,“若是对凡间生灵,上神还有这个义务解释?”
夏离楼垂眸,沉声道:“若我坦言不知,凡间生灵自然不会寻根究底,可毕竟是我所辖区域出现变化,我自然是想弄个明白。”
他的话音不轻不重,听着随意,却透着一股认真。
夏宛峙心中一动,便答了:“说起来也没什么,就像这天会不断变化、不断提升,地也一样,时机到了,祂自会发展、完善自身。”
“天有众神溢散的神力和神息,凡间靠什么?这力量从何而来?日精月华、还是自然衍生的灵气?这些都被灵物所吸收,补充自身。”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夏离楼,但他并不质疑,只是想知道答案的追问,他看着夏宛峙,目光一刹那的复杂而又归于平静。
夏离楼并没有在意他的目光,答道:“祂靠的力量……大约便是我等仙神。”
那一瞬间,无数的回忆纷至沓来,在他的脑海轮转不休。夏宛峙看着前方,目光落在虚处。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整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天地间的万物,皆之阵法之基,我等越强,这天地也就越强大。”
起主要作用的力量来源,自然是修为更盛的仙神。
成长得再高,仙神也是天地万物之一,从始至终。
夏宛峙陷入回忆,那个人并不止这么说过,他接着说了很多。
“天地孕育了万物,可并不在意万物。万物依托天地而存活,可这万物繁荣昌盛、又盛极而衰,生生灭灭、轮换千万代,面目全非,于天地并无影响。祂不在乎强盛于否,也不在意根基是谁,会在乎这些的,是我们。”
他记得自己郑重地看着对方,认真点头,道:“我明白,天地不为谁盛、不为谁衰,一切只是自然规则。”
回答之后,他听到对方在问他:“你可记得,修行,以何为始,贯穿始终?”
“顺应天时。”
“对,顺应天时。”所谓修行,不为修行,而为做好自己。
这天地规则循环就如一个行走的车轮,万物皆为路中蝼蚁,蝼蚁爬到轮下被车轮所碾压,并非冒犯了规则被天地所灭,只是祂自行轮转循环,不为谁停留罢了。
不知道夏宛峙在想什么,但之前那个答案已经够了,夏离楼没有再问,他沉默下来,之前的那点说不清楚是好是坏的心思,就这么散了。
如果真的是……他心服口服。
万里无云,太阳渐渐高升,光芒不减。金鳞重羽羽翼微扬,恰似展翅欲飞。
之后,也真的飞翔起来。
形如羽翼的花瓣蓦然四散开来,像飞翔般轻轻摆动、飘扬,然后化作万千发光的细尘,飘散着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