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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退居云层深处,飞雪漫过张开的帷幔。
白玉阶上,仙人殿内,夏离楼坐在案台之后,执卷静坐。
他披着一身淡蓝色长袍,儒雅之中大气自显。
案台右方放置的青璧连枝灯透出迷离的柔软黄色光晕,轻柔地将他笼罩,仿佛晕染了一层薄雾。
案台下方,池章华神色一敛,执礼一拜,劝谏道:“上神,楚渲罗毕竟是次州驻守,与你平起平坐,并州并不在她的管辖之中。您将天湖封闭,修复之事交给她,似有推卸责任之嫌。”
夏离楼将落在书卷上的视线抬起,落在他身上,手中书卷轻扣在台面,心情沉郁着道:“你少说了一点,那里藏着一个碧聚之门,只让他们两个在那里,我又如何能放心?”
“这……”池章华亦是难以接受,天湖地脉被破坏,那扇门突然开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是别人他们定然不会多虑,但却偏偏是楚银霂,谁知道碧聚之门后面有多少生灵想要算计她?“既然如此,上神为何……”
“天湖必然要封闭,”夏离楼断然回答,“这种时候不放心他们在那里还早,等他们真的进了碧聚之门在担心不迟!”
池章华听得心中一惊:“上神?我们真的要让他们进去不成?”
“上面并无异议,我能如何?”
夏离楼显然不想再多提及此事。
池章华简直左右为难,硬着头皮又问:“……且不说这个,上神当真打算将修复天湖地脉之事推脱给别的神?”
夏离楼扶额,道:“推脱之说从何而来?我上呈的规划图尚未批复,在此之前让两位贵客在那儿玩闹一场有何不可?”
再说,有些细节的处理,楚银霂信手而为都比他精心设计还好,这种本事,他学不来!
“……”
池章华顿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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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法术引来的甘霖终于止息,湖水恢复从前的高度,岛上残存的树林仍然绿意盎然。凌乱的景象焕然一新,有如经历了新生。地形稍有改变,但变化不大,细看看不出来。
夜幕降临之后,雪花将之代替,降落天湖之中。
楚银霂和夏宛峙两人并肩坐在最中央的岛屿边缘,眼前便是雪夜下被雪花覆盖、正慢慢凝结的湖面。
雪花在他们的四周飞舞,背后那片林,枝叶顶端轻覆一层霜雪,仿佛更喜霜寒,那枝条上的绿叶更鲜亮了几分,虽远远不及当初的娇艳欲滴,可毕竟在慢慢恢复。
“可惜,下雪了,”楚银霂轻叹道,“天湖雪夜纵然有所妙处,但远远不及天湖月影来得声名远扬,才看得一点,就没了。”
她伸出手,接住落下的几颗雪花。
“灵气微乎其微,看来天湖地脉破碎,对整个涿光的灵气循环影响都很大。”
夏宛峙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道:“银霂,那你说,这里的地脉破碎,会对碧聚之门后的那片地域有影响吗?”
“影响很小,只要那里的人有点真本事,很容易就能将之消弭于无形。”
楚银霂轻握住手,将那抹融化在掌心的微凉包裹。
夏宛峙再度沉默,不久,又道:“银霂,今天我与夏离楼单独谈了一场,他三番五次劝我,让我不要带你进到那里,太危险。你实话告诉我,真的不要紧吗?”
四下无人,只有楚银霂坐在他身边,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坦言心里的担忧。
楚银霂一脸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六百年前,我的修为既已恢复,那些人又算的了什么?”
“他还说,那一战出现超出飞升修为的生灵,看留下的痕迹并非明府之人,天庭对此并没有记载,此事引起天庭重视,其他八州的驻守神祇都在追查此事,尽管发现了不少类似的生灵存在,但他们并未违法犯事,不能审查。他们的来历,至今仍未有定论。”夏宛峙回忆着道。
姑且不论听到这话的夏宛峙当时是有多狠命地在心底扎某个人的小人,至少他面上仍能保持着一本正经地跟听着对方细细道出自己追查所得。
夏宛峙目光微抬,看着不透光华的黑夜,心中一阵怅惘。
“银霂,我们将要遇上的敌人,来历、势力、目的、立场……我们什么都不了解。”
基于夏宛峙在凡尘见过的事端,连他们是不是敌人甚至都不能定论。
“那我们猜测一下”楚银霂闻言反而来了兴致,道,“嗯……先猜猜,他们打哪儿来的?”
她目光清亮如星,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起。只不过,是真的兴致勃勃,还是仅仅只想打破对方的怅惘,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咦?”
夏宛峙险些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这也能猜吗?”
“随便猜猜嘛!”楚银霂一脸的不在意,挥了挥手道,“你看,虽然我失去记忆、失去修为、身在凡尘,但是哥哥对我的防护其实是很严密的,”前不久那个故意放出来刺激她恢复修为的姑且不论,“他们却能突袭而来,险些成功,”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败的,事情来临她直接就昏迷过去了,等醒来一切都尘埃落定,没能看上一眼,实在可惜,“恐怕早有筹谋,并且十分了解我和我哥哥。”
风雪渐大,楚银霂挥手间撑起一个小小的阵型,将雪花挡在二人之外。
夏宛峙张了张口,不知如何配合。
楚银霂径自说了下去,“其次,除了本身修行和法术的痕迹,也可以看出不是明府之人。因为,他们在天庭没有记载,但却在九州留有可追查的痕迹。”
如果君于垣真的是明府之人,从他身上可以看出,明府之人要么大隐隐于市——完美融入天庭,在人间也有详细可追查没有破绽的来历,要么毫无痕迹查也查不到——毕竟天庭猜测了几万年也没真的挖出哪个不是?
——当然按天庭的惯例,看透了没说开这种事也很有可能。
“所以呢?能险些成功算计了我一次,又不是明玄伏,属下大半为灵仙,天庭管束不到、之前没有察觉的存在,是谁呢?”
楚银霂问着,自己也在不断思索。
夏宛峙有一瞬间的迟疑,接着闭了闭眼,内心挣扎着问道:“银霂,那一千年前之事,会否有他的手笔?”
一千年前的那一天,他从来不想提起,更不想记起,恨不得将它的存在从始至终地抹杀。可既然存在无可更改,那他就必须、也必然要面对。
“这个?”楚银霂疑惑地看过来,认真想了想可能性,然后摇头道,“可能性不大,千年前是中天叛乱,他的属下似乎没有往天上飞升的习惯,明府在暗中煽动的可能性比他们大得多。”
无论何时,被留下的那个,总是更难以面对和接受。
她说得坦然,因为只有她坦然以对,夏宛峙才会坦然。
夏宛峙心中一松,说不清楚是不是放下了心口的大石,“为什么,他们都针对你?”
“……”楚银霂心中犹豫不已。
想想明府还挺冤枉的,他们真没打算对付她,也没有对付她,哪里来的针对一说?
“算了,”夏宛峙苦笑,道:“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楚银霂立刻把那点纠结抛在一边,点头应和:“没错,立场相悖,只能是敌人。”
“可惜,敌在暗我在明,真正对上,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夏宛峙感慨道。
楚银霂听得神色一动,喃喃重复道:“敌在暗……我在明?”
“银霂,你怎么了?”夏宛峙疑惑道。
楚银霂神情怔忪,接着忽然恍然大悟,抚掌笑道:“没错,混沌、天地、阴阳、明暗……万物之循环、在于平衡,我之前却是忽略了,有天上仙神,当然会有相对的神祇。我们这边建立了天庭,他们如果凝成一股势力,至少能与最初未立天庭的天抗衡。”
“与天庭对立的,不是明府?”
“明府?不,”楚银霂摇头,目光闪烁不定,“明府本就是从天界分割出去的,说到底仍是天界的一部分。”
所谓最初未立天庭的天,说的可不就是天界与明府合在一起。
“有那么可怕?”夏宛峙禁不住怀疑。
“当然没有!”楚银霂果断道。
夏宛峙:“……”
楚银霂相当肯定地点头,道:“他们有这本事哪里还需要算计我?直接趁着哥哥和明玄伏决裂各个击破一统天地算了!别的我不敢说,就明府这隐匿的本事,他们整个被灭了估计天庭九成九的生灵都不会察觉。”
夏宛峙尽管万般无奈,仍然不得不说楚银霂说的挺合理。
“对了我们之前说什么来着?”
夏宛峙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啊!”楚银霂很快想起来,道:“说你跟夏离楼的谈话。对了你们说了什么?至于在我面前传音?”
夏宛峙回忆了一下,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称我为……‘宛峙少主’,还说久仰了,九霄蟠龙柱上的信息是不是天界谁都能知道?”
楚银霂回答:“九霄蟠龙柱上的信息,没有正式公布的,只有天帝、你所归属势力的最高掌权者能知道。”
就比如说,她的少主、少君这两个封号全天界都知晓。
“不过这么他称呼你,跟九霄蟠龙柱有什么关系?”
“不是九霄蟠龙柱,他从何得知我……在天界的封号?”
夏宛峙说完,顿时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