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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光怪陆离的山谷慢慢合拢,再也瞧不见,连感知中都消失无踪。
夏宛峙毫无所觉,他感知着收好的药材,见到墨初吟又要离开,他再次一把将对方拉住,道:“你再等等!”
夏宛峙认真无比地看着他,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墨初吟点头应允。
两人走到另一边,墨初吟随手放了个结界,等着他的问询。
“墨初吟,银霂到底是什么伤,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为什么连楚银霄都束手无策?”结界立好,夏宛峙便迫不及待地问。
银霂只说先天受损,说得太随意,初时夏宛峙听着没察觉什么,后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对凡人而言,在母体受损是为先天,踏入修行后,便不是多难的症状总有方法修补,但银霂天生为神,天父地母,她的先天之损,怎么会简单?又要怎么补回来?
“本体在意识诞生之前受损。”墨初吟道。
“本体是受了多重的损伤,这么多年都不能治好吗?”
夏宛峙垂下视线,满心疼惜。药材散发着温润的灵气,却灼得他心口发疼。
“本体若要修复,对银霄来说不是太难,难的是银霂在修复以前诞生了意识,导致灵魂先天缺损。”灵魂的诞生是上天的恩赐,谁也无法控制,更别说像楚银霂这种存在,能衍生灵魂真的是太难太难。楚银霄不可能阻止其诞生,否则,怕再也等不到第二次诞生,更何况,谁能肯定再次衍生的意识,还会是原来那一个?“有灵魂,就有生命,而银霂是天生的天极境神祇,更有她自己的神力。我这么说,你可明白?”墨初吟说的不多,却足够夏宛峙体会。
修复一个物体,跟修复一个生命,难易程度天差地别。
何况银霂天生神祇,要治好她,必然要同源或者至少相辅相成的神力。
夏宛峙感受着那份药材蕴含的力量,心中迟疑,不禁问:“这药的灵力能堪比银霂的神力?”
他感觉得出来,这跟银霂的神力本源完全不一样。
墨初吟回答:“这世上不可能诞生第二个和银霂同源的存在。”更别说到达楚银霂的修为,才有治好她的能力。“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见对方长久沉默,墨初吟一个转身,道:“我回去了。”
“等等!”醒过神来,夏宛峙立刻伸手将他拉住。
墨初吟垂下视线,看着他握在自己手肘上的手,然后慢慢将视线抬起,看着夏宛峙,等待他的反应。
“……真的有效吗?”
良久的不安后,夏宛峙低声询问,不似求个答案,而更似求个心安。
“会成功的。”墨初吟一直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见他问起,便回答道。
夏宛峙将手握紧,像是在汲取力量,喃喃重复道:“对,一定会成功的。”
那个语气,与其说是在认可墨初吟的话,不如说他在借着对方的话说服自己。
便在夏宛峙沉思间,四面忽然风云变幻。阳光转瞬被乌云遮蔽,草木在风中猎猎作响,满溢灵气的清新气息一下子沉郁下来。
“怎么了?”夏宛峙环顾四周,愕然道。
墨初吟看了他一眼,见他的手已不知不觉收回,便收回结界,正好跟见到变故立时赶过来的毕云墟与安未越会和。
夏宛峙莫名地看着他们,可谁也没顾及给他解释。
只不过短短一刹那,阳光被尽数吞没,阴影投落在墨初吟脸上,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夏宛峙本也就看不清,只能凭借感知。
因为,在他的眼里,从来辨不明对方的样子。乍看只是人影大小的、朦朦的一片,若是定睛看去却是仿佛一整片天地那样大的空茫,像是泛白,又像是泛蓝。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或许是他以前从未这么仔细过。
这时候,夏宛峙分明看到,那一片无尽的空之中,一丝红光隐约泛出。
像六百年前那一夜遍染深潭的鲜血,像一千年前那一天残阳落幕晕染的红霞。
只看一眼,便是毁天灭地的绝望。
足够凡人十几世轮回的时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一天天坚持下来的。
轰——
仿佛天地在脑海炸开,又如金色的阳光在眼前一片片盛放,炫目的白色散去,碧叶、青草落入眼前,夺天地造化的美景落入眼帘,如他感知之中的,全无差别。
刹那间夏宛峙已明白了原委。
他的兑命,终于突破。
在片刻之前他完全对‘兑命’全无认知,可现今,他像已熟悉了一生一般、了如指掌。
他看到了墨初吟的本源。
尽管现在他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时间还长,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认识。
夏宛峙定睛看去,只见墨初吟微一抬眼,那目光徒然冷淡下来,似一无所有的空茫、似看透苍生的空寂。
那一瞬间,那个人明明近在眼前,给夏宛峙的感觉却是仿佛远若云端。
狂风被无形的力量所阻挡,绕过这片地域,在四周肆虐。
在这片不被侵扰的地域,却又有微风将墨初吟的衣袂微微扬起,又悄然垂落,那垂落的样子好似时间被放慢。衣摆袖口似变又似不变,在被风微微扬起又轻轻垂落的时候,才看出来里部的纯色衣服之外,那是叠了十数层浅色痕迹的罩衫,一层叠着一层,才有这层次分明如画卷的图案。
——境界瞬时提升导致的所属外物进阶。
墨初吟上前一步,右手抬起。
夏宛峙正要跟去,却被毕云墟和安未越一左一右拉住,退后了十来步,躲到一棵树上,透着枝丫往下看。
透明的银色长剑虚影在墨初吟手中凝聚,倏忽间挥出,划出弧形的剑气转瞬扩散没入边际。墨初吟的身影随即消失又立刻出现,现身时手中似握了什么,被甩在前方,正撞上树干。
“住手!”
清越的娇斥声响起时,墨初吟手中的虚剑已没入一个身影且穿过树干。
夏宛峙这才看清,撞上树干的是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一身白色战袍洇出鲜红,正绝望不甘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初吟。
云开、风止,细碎的泛着浅金的阳光洒落,清明重现。
“墨初吟,你好歹毒的手段!”一个女子闪现在墨初吟对面,乌发被凤冠所束,一袭白色华裙,上面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端庄、高贵、仪态万方。即便她满目怨恨,也不减半分美貌,反而更有种凛然不可侵的威仪。
墨初吟拔出剑影,抬眉看了她一眼,身影一闪,已出现秋念浮面前,长剑一挽毫不容情地刺过去。
秋念浮急速后退,一挥衣袂,风云再起,如带着天地之威,轰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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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毕云墟和安未越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杀了?!”
“怎么可能!”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
夏宛峙扔是一脸莫名:“是杀了……怎么了?”
在他的感知中,莫说他看到那个男人,四面八方至少上百人的埋伏在对方一剑之下尽数烟消云散。
绝对救不回来。
“你不知道……”毕云墟心中复杂难言,“明府与天界同气连枝,即便理念上有分歧,可……”
夏宛峙嘴角一抽,他以为在明府的那种理念下启蒙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天真,但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我记得墨初吟身为执规者,受天道管束最重,会因为他身在凡间就不约束了吗?”
“当然不会。”毕云墟回答完,一下子明白了夏宛峙的意思,可是,仍然不解:“但是……为什么呢?”
这还用问吗?夏宛峙心道:若真有那什么同气连枝,他突破明虚那一战,迎接他的就不是天界而是天牢了!那些人的气息……化成灰他也不会错认!
他懒得理会这个问题,“说起来我也想问个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这个……他们能说吗?
见对方默然,夏宛峙便没有追问,接着关注战况。
见他不紧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毕云墟倒是又开口了:“说起来那份药材长什么样?很好认吗?你能那么快拿出来倒让我吃了一惊。”
“就一块薄片,很难找吗?它自己跑我手上的。”
“怎会?你总该不会是渡……咳咳咳!”毕云墟话语一断,呛咳了几声,悲愤地望着突然给他下毒手的安未越。
安未越收手,认真关注前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夏宛峙一撇嘴,心道:不就是渡灵者吗?当谁不知道似的,哪怕真是如此,他也乐意!
等等,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渡灵者?
夏宛峙扶额,把这些不记得来源的认知放到一边,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我听银霂说为这件事墨初吟跟楚银霄吵架了,到现在还没和好,他这是怎么回事?”
毕云墟:“那也是没有办法。”
安未越:“他自找的!”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对视了一眼,互相不认同地扭开头。
“哦!”夏宛峙点头,他明白了。
银霂告诉过他有别的办法,按安未越的说法,那个方法应该对墨初吟来说更有利,按毕云墟的说法,墨初吟别无选择,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说白了,不过取舍而已。
他们之所以意见相左,不过是同样的缘由:皆以自己的得失,判断他人的取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