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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心神从中挣脱开来,这才发觉有位如笑颜如晨曦般明媚又柔和的少女坐在他身边。夏宛峙吃了一惊:“银霂?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楚银霂拉着他跟着坐下来,道:“没多久,我一千年没理会事务了,急不来,刚刚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疏理清楚。你在翻阅魂魄类的典籍?需要我帮忙吗?你初入天庭,藏书阁的权限只有一阶,一阶的典籍我基本都阅览过了,如果一阶没有的话,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权限帮你找找。嗯,不过……有些是有限制的,可能我看了,也未必能告诉你。”
她歪头看着夏宛峙,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指划了一个浅浅的弯弧,有星光在她指尖汇聚,顺着她的动作形成了一片叶子,轻轻飘动开来,然后,整片空间的星光追随着那片叶子,跟着化成了漫天叶片,飘飘扬扬地环绕着二人飞舞。
这一刻,所有典籍的内容汇集在他脑海,让他顷刻间将一切了然于心,同类型的内容汇成同一片叶子,周身环绕的叶子是与之环环相扣的内容,夏宛峙心中一叹,他能做到这样的奇景,却还做不到将它们分门别类摆放清楚,看完,便顺着她的解释问道,“有限制吗?这又是怎么分类的?”
做完这一切,楚银霂躺下身子枕在夏宛峙膝上,眨了眨眼,又慢慢闭上,耐心地解释,“藏书阁的权限一共分二十三阶,具体怎么分我也没怎么了解过,初入天界的仙人都只有初始一阶,之后随着你读懂的感悟和留下的知识会慢慢提升,如果有高于你八阶以上的仙人在上天许可下给你下放权限,就能阅览比自己本身阶层高一阶的内容。像我,有哥哥给我的权限,我就能看到第四阶。像这里,你拥有多高的权限,这里就会收纳相应阶层典籍映射的幻影,确保原本不能被接触,也不会失落。如果有两人以上的进入同一个幻境映射,以阶层最低那位为准。有些内容高于我能看的阶层,我看不到,哥哥可以看了告诉我,但也有一些他不能说。”
楚银霂回忆起来,她当年还是为夏宛峙提的藏书阁阶层呢!
认识夏宛峙后的第一次回天界,她十分高兴地向哥哥炫耀说她认识一个很勤劳很聪明的小伙伴,身在凡间比她生这个在天界的懂的都多,炫耀完又不禁感慨自己比起来真是太不合格了。接着她哥哥便鼓励她也要好好学习,说凡间典籍不如天界远矣且又一向敝帚自珍,她的朋友却对她不吝相授,总该回报一二才是,若所学能帮到他,也是一份心意,若不能,至少有同等基础,谈天论道也能互有所得。
楚银霂一想十分有道理,便一头扎进学海徜徉,再一次见面,果然帮到夏宛峙很多。
夏宛峙若有所思,“那限制又是怎么判定的,怎么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楚银霂闭着眼睛呢喃,“这种因人而异,它自有准则,你了解的同时便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有些未到相应阶层不能说,有些未属相应所属不能说,有些非当事人不该说。你自己突破第三境之后应该有所察觉,之前跟你谈天说地就是不提天界的仙人会在你突破之后会顺便透露给你一些与你自己有关的事。”
听到她的声音开始含糊,夏宛峙低头看她,小声道:“银霂你累了吗?先好好睡一觉吧。”
“嗯,”楚银霂变得同样轻微的声音含糊传来,“我想听着你的声音入睡,你再跟我说说话,等我睡着了你接着看书。”
“好。”夏宛峙声音轻微温柔,眉梢眼角只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满溢着温馨。
“之前看你在找神魂修复的问题,哥哥跟你说了吗?”楚银霂蹭了蹭脑袋,挑了个更舒适的角度躺好。
夏宛峙抚好她被蹭乱的头发,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哥哥……千年前安毓旒将你带给我,她说是你哥哥救的你,而你哥哥在忙着修复你的魂石,让我照顾你,你说过安毓旒是你哥哥的信使,所以我没有怀疑她的话。六百年前我见到他,是他告诉我你有危险,也是他告诉我你的伤势,可我不确信这个是不是你哥哥。因为我飞升天界之后发现,你哥哥闭关几千年,他闭关的洞府被强大的结界隔绝。至于你的伤势……其实还有一点,跟你重逢那天早上我梦见了你,看到你的神魂是先天有损状态,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楚银霂听着,隔了一会儿才喃喃道:“那,他没有跟你说他是谁吗?”
“他……”夏宛峙为难了一阵子,说那人之前骗自己说是银霂的哥哥,总有种挑拨和告状的奇怪感觉,于是他避重就轻道,“他说,他是墨初吟。”
“墨、初、吟……”楚银霂慢慢地重复,像是在细细咀嚼那三个字一般,然后安静了一阵子,大约是在思考。夏宛峙一动不动,生怕自己惊扰了她的睡眠。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你提到过的‘复魂丹’就是他的设想,但是我记得哥哥好像有更简单方法,但是,墨、初、吟不同意用那个方法,后来他们大约是吵了一架,哥哥找个借口闭了关,说喜欢什么方法随他去了,让我恢复便行了。”
她说那人的名字的时候咬字极慢,但是她现在半睡半醒,说话本就慢,是以夏宛峙竟没有发觉。
“……那个丹药,有用吗?”夏宛峙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墨初吟的质问语言诱导陷害的嫌疑,稍稍心虚了一下,便立刻丢在一边,关心起更重要的事。
楚银霂打了个呵欠,道:“认识你之前吃过一颗,挺好吃的。”
“……”夏宛峙呆滞了一下,“所以是没有用?”
楚银霂倒是没那么说,她答道,“药引而已,渲罗瀑布下淬炼着第二味药,我刚吸收,后面还有八种。哥哥既然放手随他了,那肯定是能让我恢复完好的,哥哥再生气还能拿我的安危赌气吗?”
其实后面是九种,最后一种是要换一种方法炼制的复魂丹,不过她在意识陷在半昏睡的状态,不想思考,懒得做没什么必要的解释了。
“……”都吃了那人还跟他说什么?耍着他玩吗?
夏宛峙一阵气闷,既然不需要了他就不去费心研制药方了,但是神魂方面的书籍还是要认真看,否则怎么帮她。
“我对墨初吟不了解,只知道他曾任天界执法一职,是墨门信仰的神明,你觉得……他可信吗?”
“哪有什么天界执法,你听错了吧……”楚银霂呢喃道,“他只是对执法巡逻队的起过条例做过规划,时不时口是心非或者心是口非能做什么执法……把自己关进去吗?”
夏宛峙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议:“……既然他口是心非,天界执法者不管?”
楚银霂半梦半醒,有些听不清夏宛峙话中隐约的怅然和不悦,坦然解释道:“天界律例只能由上天判罪行,执法巡逻队只能执行处罚,不能判罪。除了上天,任何神明精怪凡人灵物都不行。”
可这并不是足以说服夏宛峙的理由,他不由再问道,“最为恪守天规公正严明的仙人也不行吗?”
若是苏醒,楚银霂可能要感慨一番他的天真,然后笑闹一番,但她现在几乎是半只脚陷入了梦境,便只是语气平淡又含糊地解释,“什么是公正呢?跟家人闹别扭说再也不回来的孩子能以违背诺言论罪吗?闹别扭说不爱的情人能以谎言相欺论罪吗?可他们确实食言也确实说谎。”
“……血脉亲人、相恋之人自是不能一并论处。”夏宛峙勉强道,还是有些不甘心。
“你在凡间,看到的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姐妹成仇……以爱为名的利用、欺骗、伤害还少吗?”说到后面,楚银霂的声音已经慢慢低到听不见,呼吸也缓了下来。
夏宛峙安静下来,等到楚银霂睡熟,这才在环绕着他们飘飞的无数叶片中挑了一片,一本一本地翻阅起来。
楚银霂以前也跟他简单介绍过,钧天藏书阁,天文地理、历史风俗、技艺技巧、医理药学、阵法术法、杂谈杂记等,皆有收录。至于他人修行感悟,无。
他听后为此问了楚银霂。
那时候楚银霂讶异地回答,“只有突破第二境天人境才需要感悟啊,后面修行又不需要,再说感悟这种东西记下来了也没有用,还不如记录让人得出感悟的物事,种种思想、道理,凡间记录的还少吗?何况很多事,不亲身经历,知道得再多也没有用,你说是不是?”
“那后面突破靠的是什么?”他记得自己这样问。
当时楚银霂深深看了他一眼,吐出了两个字:“觉悟。”
大道理谁都会说,可是没有做到那都是枉然,所以,想走到那样的地步至少要有自己必然要做到的觉悟。
想到这里,夏宛峙眸中温柔溢满,他会心一笑,放开手中看完的书籍,抚了抚枕在他膝上那人的长发。
是银霂告诉他,天人境之后分别是仙人、明虚、无执、无为、道恒、为正、天极境,还记得那时她骄傲抬起的脸,记得她以清脆而自豪的声音对自己说,“我哥可是天界之中为数不多的天极境神祇。”
想到这里,夏宛峙忽觉脑海一阵晕眩,像是有什么突然撞击着脑海裂开第一条缝隙的封印。
不,不对,夏宛峙在心中反驳,楚银霄不是天极境神祇,他是天地间唯一的天伐境神祇……
这个埋藏于他心底的认知,如此清晰。
温和淡然的声音自脑海响起,却并不突兀,好似它原本就扎根于他的脑海。
“境界的划分你其实不必去了解,最开始天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境界的区分,那是后来有仙人飞升后,他们希望有个印证自身的标准、希望得到步入更高层次的途经和指引。天帝才降下法旨,为仙人、神祇的划分了修为境界,即第四境至第十境的划分准则和名称。而第一境至第三境是凡间修者自己的划分,“天人”即天人合一的感悟,‘仙人’并非品行,却是凡间对所有美好品行的概括,而所谓‘美好’,世上有多少种生灵,它就可以有多少种解释。从另一方面看来,它并非单指第三境,而是指第三境以上所有境界。”
“所以,如果你决心成为仙人,那就问问你自己,有成为天地万物心目中‘仙人’的觉悟了吗?”
“修为以法力的多寡划分,境界以品性高下判别,你想要突破,靠的远远不止‘感悟’,也不止‘觉悟’。修行万年,你就能有万年法力,可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仙’,并不只是你拥有成为那样的‘仙’的觉悟就能做到的,它无关悟性、无关机缘,甚至无关性格、无关心态。”
是的,无关性格和心态,他可以严谨自律、可以自在由心、可以超然物外、可以慈悲怜悯,只要他“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