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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彻底落下,三足金羽的鸟儿隐了神光飞回天上。太阴星在银河映出一片倒影。
走出小镇,夜晚盛放的花朵娇艳可人,楚银霂眼前一亮,像是所有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情不自禁地飞扑到花丛中,挑了其中最为娇美的花朵一一摘了,一大簇捧在怀里,唇角漾出令岁月都浓醇甜蜜的柔软笑容。
墨倾玥以锻炼了一下午已经无比强大的心灵,眉眼柔和宁静地面对这一幕。
待楚银霂捧着满怀的花走出小路,森冷的杀机蓦然弥漫,墨倾玥警惕环视,便见周围阵阵拨动,无数黑影现出身形。见到远超于自己预计的敌方数量与实力,她只觉心微微一沉,但对自身二人的安危并没有多担心。
楚银霂噙着天真娇憨的笑,缓步走出,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挡在墨倾玥面前,她笑容不改,眼神却染上了冰冷的杀意,衬着弧度不变的唇角,寒意顿生。
分明是九死一生之局,却没能让她皱起半分眉头。她的心莫名地没有恐惧,也不是坦然面对死亡的安平静安详,而是一种久违的,睥睨万物的豪情、热血沸腾的战意。
与她为敌者,俱为蝼蚁。
四方黑影奔袭而来,楚银霂怀抱中的浮澜香最先被击中四散而开。花飞满天,娇嫩脆弱的花瓣化作了层层的花幕。碧绿色的花梗碎成一片片,汇聚在楚银霂掌心,化成一柄如玉无暇的碧色长剑。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她拔出长剑,自漫天的花雨中走出。
喧嚣的战歌打破宁静的夜。星朗月明,将郊外厮杀的战场映得分明。
漫天花雨刹那凋零,毫不起眼地坠落于地,黑影接连不断地踏过,却不知触动了什么,花瓣坠落之处星星点点地亮起,一瓣接一瓣地穿联而起,环绕着楚银霂形成一个奇怪形状的符文,最后汇于中心的楚银霂脚下后,忽然冲天而上,光柱贯穿天幕。
楚银霂眼神清明,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目视前方,横剑当住第一波袭击,对身后的墨倾玥说:“一共一千三百敌人,小镇镇门以外二十里处已被结界封锁,我的唤天阵被结界隔绝,无法与天幕呼应,威力只剩下三成,无法形成绝对守护,你照顾好自己。”
光柱消散,月光从新洒落。
就在这一缕缠绵而温柔月华之下,楚银霂手持长剑,直冲入敌阵之中。
血花在眼前绽放,溅落手中,不知何时已冷却,却层层覆盖不肯干涸,是生命在绝望中的哀嚎,亦是生命在死亡时的盛宴。相似的血夜厮杀令她仿佛重回了最无助的那夜,可这一次,她不再无助和迷惘。
鲜血在利剑的拔离后溅出,沾湿她的衣袂,映着满天的月华,楚银霂勾起笑容,笑得越发艳丽张扬。
腥浓的血气将杀意激起,楚银霂横剑一战,一往无前,血染了衣裳,她听到鞋子踩在血泊中血水溅起的声响,脚步依然坚定向前,毫不迟疑。纯白月华映着她染满血色的纤细身影,竟宛如不败的战神。强大到让人战栗。
暗黑的身影瞬息闪现在她后背,却被她一个旋身后当胸斩下。
墨倾玥担心地朝她看了一眼,却反被她惊得一抖,劈来的巨斧竟没挡住。
“铛——”巨斧被砸飞,是楚银霂一抹摘下发间一片饰珠当做暗器掷去,以巧劲将之推开。
墨倾玥惊魂未定地望向她,只见楚银霂长剑扫出一片尸体堆出的空旷,她的视线依然直视前方,清冷的声音对墨倾玥道:“别分心,看好自己!”
她此刻的声音坚定而令人安心。
血夜侵染依旧纯白皎洁的明月映照下,她的面容,如霜、如雪,显出从未有过的森冷,但对此时的墨倾玥而言,却奇异地带着安抚一切的温和力量。
被灭杀的尸体残骸在无人理会之下如飞灰缓缓消散,血气却在不断累积。敌人显然已被血气所激,陷入只知杀戮的疯狂。
“我原先以为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可是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是我。”嗜血的拼杀之中,楚银霂仍在冷静地思考。
恰好墨倾玥不能发觉也没影响茶水口感的茶中药,恰好墨倾玥不会察觉的监视视线。这一切显然误导了她一时的判断。很显然,几乎所有的敌人都拼命地妄图将她围杀,对付墨倾玥只是顺带。
剑鞘挡开了敌人后方射来的又一排几乎不分敌友的流矢,顺便一剑刺出,剑身贯穿两个敌人,去势未尽,未被削减的剑气荡出了一条通道。
敌人的身影在眼前、在手中粉碎,她脸色不变。
“而他们,”楚银霂直指前方,“在阻拦我回到渲罗瀑布的路。”
本该是四面合围之势,可拼杀之后才发觉,大半力量都放在她回家的方向上。她感知之中的敌方守备,便在渲罗瀑布的唯一出入口。
她轻笑出声,淹没在沸腾的厮杀声中的笑意里有着旁人学不会的自信光彩。
“确实声势浩大,但是,”楚银霂微抬下巴,话锋一转,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过了今夜,我要走的路,倒要看这天下谁人敢阻?”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极柔,那话中的寒意却像要震动寰宇。
此话一出,她带着自信光彩的双眼又冷锐的寒光忽地一闪而过,楚银霂长剑抬起,碧色剑身鲜血滴落,忽然漫延上来一抹晶莹的银色,将长剑包裹、改换,像水晶般美丽,在月光下映出森森寒意。她一抬眼,秀美的面容稚气尽褪。溅落身上的血迹被沸起的神息激荡开来,身着的轻纱裙外覆盖上了一层银色轻铠,闪烁着阳光投入水面的粼粼光泽。
黑夜之中,尤为耀眼。
有了骤然清晰的目标的一排排流矢飞速而来,被楚银霂身边犹在激荡的神息搅碎。
他们终于知道自己惹上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可却已没有了恐惧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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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夜幕深沉,天界却明亮而耀眼,自亘古、至永恒。
墨初吟站在山巅的亭子之中,手扶着护栏,朝远方眺望。
这一整片群山和山外的原野都为他所属,而他所在的这座山峰是最偏东也是最高的山峰,亭子往下看,便是万丈悬崖。没有云雾遮眼,此山之外千里原野尽收眼底。
长长的衣摆拖过山间一层层石阶,脚步敲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步伐优雅又带着沉淀数千年的尊贵,丝毫没被这繁复宽厚的华服影响,夏梧冉垂着的眼眸缓缓抬起,看到了亭中扶栏而望的身影。
轻风拂过檐角的血玉风铃,发出一阵阵惑人心神的铃声。
夏梧冉按了按额头,定下心神,抗拒铃声的影响,然后,步伐坚定而缓慢地走入亭中。
“拜见神君。”夏梧冉站得笔直,仅是微微顿首。
墨初吟站在他面前,闻言回头一望,淡漠清冷的眸光似从云巅坠下凡尘一般染上了浅淡的情绪,他唇角挂起的笑的弧度几乎和在夏宛峙面前之时一致,却多了那时没有的一分随意。墨初吟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回,继续眺望远处。
他看的是东微偏北的方向,换成别人也只能看到一片空茫的远方,在他眼里却会闪烁着清澈明亮的神息之光,会如烟如雾、袅袅回旋,形成一个如有生命般会缓缓变动的图腾,神圣、却也鲜活。
可是今天,那片清澈明亮的神息平静得像钧天中央的圣池,神圣如初,却平缓安宁、毫无波澜。
夏梧冉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之处,开口:“方才倾玥仙子的求救讯号传来,我正要率人下去营救,却接到了你的信使传递的消息,到底是何要事?”
虽然他口中说的是墨倾玥,但任谁都听得出他实际说的是谁。
实际上那时候他已经到达钧天,眼看就要下神霄门了。安顿夏宛峙,此境之中修仙者无数,谁都可以,为何非要跨越几重天托付给远在玄天之中的他?
但尽管如此想着,夏梧冉收到传讯后还是顺着墨初吟的意思先将夏宛峙安顿好,这才前来相询。
“没什么要事,照顾好夏宛峙即可,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墨初吟说着,他口中的“要事”显然有双关之意,似乎夏梧冉提起的事情与他绝无干系。
夏梧冉一怔,扭头不解地看着他。
终于飞上山巅的飞鸟忽然落下亭中,在他们二人的身后化为一个曼妙的美人身影。
“神君,司氏家主言有事商谈,请你一叙。”
墨初吟颔首表示明白。
“还请转告来使,初吟一个时辰后定当登门拜见家主。”
美人化鸟飞去。
亭中一静。
见对方一直无动于衷,夏梧冉若有所悟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虽然只看到一片空茫,但那个方向有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问:“那位……出关了?”
墨初吟听得出话中的迟疑,他勾起一个没有恶意的讽笑,道:“说得好像这几千年他真的在闭关似的。”
夏梧冉顿了顿,心中想还是之前的话题比较安全,于是回想着之前所见夏宛峙的状况,试探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让我照顾他?”
那样明显是使出了超乎本身修为境界之法力致使的脱力,试问,在那时那刻、自开天以来未有过战乱的皞天、眼前这位上神的地盘,夏宛峙能对谁出手??
墨初吟容色惬意,笑着答道:“不算什么,他问了两个很有水准的问题,现在大概不想见到我。”
留着的话,等人醒了怎么对待都尴尬,派人把他送走又有逐客的嫌疑,想想还是让夏氏家主把人接走最为稳妥,顺便正好让夏梧冉别掺和下界那件事。
“大哥!”
清脆悦耳的一阵声音响起。
墨初吟转身正对着她,笑容温和。
司柳汀飞落在亭间,晃了晃手中的书信,道:“大哥,爹说让我们赶紧回去了。”说是如此,她却没有半分紧张和焦急。
墨初吟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笺,道,“去玩你们的,家主邀我一叙,我正要去同他分说。”
司柳汀一笑,“大哥留我们便好。”
说着她立刻飞了下去,片刻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