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身体复原后就将沈探云赶回枫树林,仿佛一切都归于宁静。
但一切并没有结束,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来十里画廊“寻仇”的人少了,却来了不少说客。沈探云不胜其烦,设了不少奇门阵法,的确挡住了不少人,但说客中也不乏奇人异士,还是会有一两个来到他面前,要他引见小妖女婉儿。
更可气的还是婉儿,明明这些人是来找她的,她不但不帮助他,反而袖手旁观,有一两次他还看见她隐在树林间似笑非笑,幸灾乐祸。
沈探云倚着枫树,面无表情地看着闯阵的僧人。沈探云认出那个披大红迦裟,长须及胸的是少林的昙迦禅师,后面跟着一个灰衣僧人,应该是少林寺方丈同一辈分的空慧。
沈探云苦笑,这死女人面子可真大!
花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最后一道关卡——依地势用山石构成的八阵图。昙迦看着沈探云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疑惑,这些阵法是用来阻拦外人的,为什么有人闯阵他反而听之任之,并不出手阻拦。
“施主有礼了!”昙迦合什一礼。沉静深邃而又悲悯仁慈的目光落在沈探云淡然无谓的脸上。
沈探云合什还礼,微笑:“大师也是为婉儿而来的吗?”单刀直入。沈探云被昙迦洞察的目光看得不舒服,想早早地让他们找婉儿,看她还敢不敢再幸灾乐祸了。想到这里,数日积郁的烦闷一扫而空。
“婉儿施主所在地还望施主告知!”昙迦见沈探云并无恶意,出声相询。
“沿着溪流往上五里地就是!”沈探云想像着婉儿碰上这个多话的和尚会怎样。一定会很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吧!
昙迦稽首一礼:“多谢施主。”然后叫上空慧,沿溪流溯源而上。
沈探云不耐,这老和尚礼也太多吧!看他们走到水边,忽然记起什么,忙叫住昙迦。
“大师,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沈探云难得地谦虚起来。
“但说无妨!”昙迦不紧不慢地道。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她并非恶人,大师此行只怕无果!”沈探云淡然。
“如此最好了!”昙迦笑道。
“她……”沈探云正想往下说,耳边传来轻微的兵刃交击声。有人越过了他的视线去找婉儿麻烦!沈探云心一紧,顾不得昙迦和空慧,闪身朝婉儿的住地奔去。
慧空和昙迦也听出来五里外有人打斗,忙随着沈探云前去。
三个人的轻功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五里地也是转瞬间便到。
沈探云远远看去,只见水潭上方一青一白两道影子乍合又分,婉儿持剑如白鹤般停栖在树枝上,另一个青衣男子则立在瀑布旁巨大的玄武岩上,静静地对峙。
婉儿面容沉静,青衣男子却沉不住气,剑把一翻,连人带剑攻来。剑气纵横凌厉,远隔百丈依旧气势压人,一时竟不分上下。
婉儿看见沈探云和两个不相干的人来了,心里略略烦躁,然而心念未完,青衣男子回旋的六剑已杀到。
婉儿变了脸色,这一招六式,每一式都有六个变化,分明是……
来不及多想,婉儿白霜剑一展……
青衣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雪白的剑锋直指他眉心。即便是方才过招时,那样近的距离,他还是没看清那一剑是怎么刺出的,那一剑刺出,宛如羚羊挂角,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婉儿见青衣男子使出“回风流雪”,迫得使出“击铗”中的“情为何物”来应招,料想面前的男子与沈探云有渊源,刺向青衣男子的那一剑仅用了巧劲,并未下杀手,只是想迫他撤剑防身。
青衣男子未见过这等高深的剑法,心下吃惊,但毕竟武功也不弱,回剑格挡,在婉儿剑身上一碰,剑尖一偏,反削婉儿手腕……
沈探云一看,知道不妙,大叫:“小枫不可!”
青衣男子听沈探云大叫,不明所以,想收住手,但招数使出收不回来,剑不受控制地朝婉儿手腕削去。
婉儿听到沈探云的叫声,不愿伤人,只好硬生生抽出剑,提气后纵如蜻蜓般停在树枝上,足下的树枝丝毫不见摇晃,好像她整个身体没有任何重量。婉儿觉得手腕一阵尖锐的刺痛,知道手腕被剑划伤,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袖。
青年男子也惊讶,不明婉儿为什么突然收剑,停下攻势,不解地望着婉儿。
沈探云已掠到两人之间:“你们没事打什么架!”责备中带着惊惧和担忧。
婉儿扫视了众人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往瀑布上掠去。
昙迦空慧忙追上去,沈探云也想追去,却被青衣男子一把拉住:“师兄,你怎么……”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住了口。
沈探云仿佛知道他要说的话:“是不是有人说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青衣男子看沈探云并不像传言中的失去自由,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看来得带这丫头回去见师父了!师父他老人家呢?”沈探云若有所思。
“师父去了小寒山云深谷,过几天应该会来找我们。”青衣男子一肚子疑惑,“师兄,你和那小妖女怎么回事?”那个小妖女似乎很听师兄的话,这让他对这件事充满了好奇心。
“先不说这个,我们去看看她!”沈探云有些急,后悔当初故意放昙迦和空慧进来。
昙迦空慧二人一路追踪婉儿,无奈婉儿轻功太强,飞得太快,等他们追上时婉儿正坐在地上,地上躺着两只雪白的云豹,一动不动,显然已死去多时了,身上看不出任何伤痕,显然是被人用内家掌力震毙。
婉儿没有理会访客,只是自顾自抱着云豹,手轻柔地抚着云豹的眼睛,将眼睛闭上。
昙迦不敢去打扰她,在一旁默念往生咒。
沈探云和青衣男子赶到,只见婉儿以剑掘土,脸上平静而自持。沈探云却心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占据心头。
沈探云一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了身侧的青衣男子,径直走上前去。
“婉儿!”沈探云按住她手,试图阻止她。
婉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探云觉得全身血一下子凝固了,三年中,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悲哀而绝望的眼神,他怔怔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走吧!你在这里逗留得太久了!”婉儿平静地道。
“这样的你怎么让我放心得下!”沈探云轻不无担忧地说。
青衣男子听了两人简短的对话,已知是沈探云自己留下,并不是婉儿扣押不让沈探云走,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走上前去。“抱歉!”青衣男子垂首……
婉儿厉声截断他的话:“你走!”
青衣男子一愣,婉儿眼神狠厉,完全不像对沈探云时平和宁静。
沈探云也示意青衣男子暂时别惹恼她。
婉儿以剑掘土,手腕上的血一直流,滴入泥土中,转瞬间泯灭了痕迹,婉儿浑然不觉,木然地挖着土,沈探云实在看不下去了,拨出秋水剑帮她掘土,不到半个时辰,就挖好了足够葬下两头大云豹的坑。
青衣男子认出他们拿着两把名剑掘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有剑客这样糟蹋自己的配剑的?
沈探云与婉儿封好土。她儿摸着坟头,眼神温柔如水。
沈探云看着回归沉静的婉儿,有些担心,终于还是没去打扰她,转身向两个僧人:“婉儿心绪不定,两位大师请回枫林居,恕我不带路了!”
昙迦也知不宜劝说婉儿,便颔首。
空慧走到婉儿身侧,颔首一礼:“施主,世间万物,既有其生,必有其死,天道轮常,不必悲伤!”
“轮回永在,生死只不过过眼云烟。”婉儿声音轻缈,仿佛由天上传来。
那样轻缈的话却一瞬间震住了四人,四人以惊讶的眼神看她。沈探云觉得心仿佛被刀子一寸一寸割下那般疼,她的心境几时变得这样萧索了?
婉儿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离去,鲜血染透的半幅衣袖拂过新鲜的坟头。
如今她养的最后两条云豹也死了。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沈探云看不下去,走上前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往木楼跑,婉儿几次试图挣脱无果,只好听任他。
沈探云从妆盒里取出几种药,细看伤口,还好当时小枫留了几分力,没有伤及经脉。微微松了口气。
青衣男子被沈探云晾一边,又不愿跟那两个和尚,只好一路跟着沈探云。
“痛就告诉我一声!”沈探云洗净伤口开始上药。
婉儿目光散漫,一直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吵不闹,也不喊疼。
“好了!”沈探云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小声道。见婉儿毫无反应,心里又气又怜。
“换身衣服吧!”沈探云柔声劝说,拉着青衣男子出了婉儿闺房。
青衣男子是沈探云的同门师弟明枫,年方二十一。
“她没什么事吧?”明枫担心地问。他实在捉摸不透那个女人,但绝不像师父说的娇怯怯要人保护的弱女子。
“暂时没什么事!”沈探云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师兄,你是不是……”明枫看沈探云担忧的神色,也知道婉儿对他的师兄始终怀着几分忍让,所以大胆推测,“钟情于她”四个字尚未出口,沈探云随手拿了个果子塞他嘴里,截断他后面的话。
“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沈探云不置可否。不理会师弟错愕的表情。
一起同门学艺的明枫一向了解沈探云,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眼睛看向木楼。
“我先出这十里画廊吧!”明枫看天色已是黄昏,转了话题,一来他不想当个大灯笼,二来他掌毙婉儿心爱的云豹,婉儿看着他也闹心,三则外面还有不少人对这里虎视眈眈,沈探云忙于照顾婉儿,只怕抽不出时间来应付他们。
“不用!”沈探云岂会不明白明枫心里所想,出声阻止。
婉儿已换好衣裳出来了,容色甚为憔悴,依然然掩她惊人的丽色。
“婉儿!”沈探云反像主人一样招呼婉儿过来。
婉儿走向前去:“你不给我引见吗?”无喜无悲。
“他是我师弟明枫。”沈探云无奈,心道:你不早知道还要我引见干吗?
婉儿微微点头一礼,并不说话。
“你是慕姑姑的弟子吧?”明枫开口,心里实在捉摸不透,婉儿武功有幻剑山庄武功的影子,但又不完全是。慕姑姑只收了一个徒儿,一定对唯一的弟子宠爱有加,为什么不教她纯正的幻剑山庄武功呢?
“我姓凌,名婉晴。”婉儿点头承认。
明枫心下恍然,怪不得师兄会陪他在这待三年。
沈探云看婉儿的神色,放下心:“你和小枫先聊,我去去就回。”
沈探云一走,两人沉默不语,气氛压抑。
“对不起!”明枫开了口。
“我不怪你!”婉儿淡然地说,眼睛望向寒林夕照,眼神恍惚而渺远,仿佛看到另一个时空。
仿佛无话可说,两人又沉默下去。
婉儿掌灯时,沈探云已回来了,怀里抱着两只小云豹。
“给你!”沈探云微笑,把两只小云豹抱到婉儿面前。
这两只小云豹才两个月大,浑身雪白,对周围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滴遛遛的眼睛看着婉儿,前足不安份地抓挠着。
婉儿看着两只酷似白猫的小云豹,不由笑了,伸出手轻抚小云豹脑袋。小云豹头一仰,好奇地舔舐婉儿手心。
婉儿受不住痒,忙收手,小云豹却不肯罢休,不安地抓挠着,想要挣脱沈探云到婉儿那里。
沈探云见状,把它们放到婉儿怀里,一边抱怨:“这两个小家伙实在没良心,跟你一样呢!”
婉儿没理会他的抱怨,在一旁逗弄这两个小东西。
明枫看着逗弄小云豹的婉儿,恍惚间觉得她真是一个娇怯怯要人保护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