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望着窗外。雨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春寒料峭,空气阴冷潮湿。
慕容白用化尸粉利落地处理掉两具尸体。看了婉儿一眼,不可抑制地想起苏语。她微微蹙眉的时候和小语一模一样,那样忧郁神秘的气息不谋而合。
婉儿放平语气:“我不会去少林寺。”平静的语气却是最坚定冷酷的拒绝。
应该是昙迦和空慧被灰头土脸地赶出十里画廊,遇到这个爱管闲事的剑圣,便大包大揽地跑来要将她这个小妖女捉到少林寺去。
所谓的少林前辈、剑圣,也不过是那个人棋局上的棋子,他和她交锋的炮灰。
云隐蕴怒,这个女人实在可恶,目空一切,桀骜不驯,对人情世故更不屑一顾:“你若能离开这里,就不用去少林。”
言尽于此,无法劝说只好按江湖规矩手底下见真章。
婉儿被这句话逼出了锐气,冷冷应声反唇相讥:“是你必须离开!”
“我倒是要看看你学了慕月华几成功夫胆敢这样口出狂言!”云隐怒气冲冲,几乎要拍案而起。
慕容白忙上前劝说:“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就让弟子接凌姑娘几招吧!”将与婉儿动手的事揽下。
婉儿骄傲惯了,慕容白也的确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剑圣,她也能应付,有些不屑:“要保住剑圣的名号,就一起上吧!”
云隐怒道:“今天我就替慕月华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孽障!”却又自恃身份,并先不动手。
婉儿知道他心意,心里微微冷笑:若不是十五年前师父带伤与你交锋,只怕你剑圣的名声早就没了吧!
婉儿手一翻,名剑白霜已在手中。雪亮的剑锋白如晨霜,杀气逼人。瞬间所有烛火都暗了一下,片刻又复明亮。
慕容白手抚剑柄,施了一礼:“请!”慕容白心中也甚为恼怒,但他是世家子弟,一贯有很好的风度。优良的涵养让他发作不出来。
婉儿没心思去他世家子弟的心理,却知道他很恼怒。做弟子的都难以忍受别人对师父不敬。
云隐没有说话,默许慕容白替他出手。
婉儿随意立了个方位,剑尖斜指地下。攻守俱备。
慕容白不敢小觑她,凝神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却看似随意地一掐剑诀,剑气破空直指婉儿眉心。无论婉儿从哪个方向阻挡,他都迅速变招,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杀她。
婉儿看了那一招平平常常的极目沧波,目光凝聚。沈探云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个扎手。
婉儿不退反进,在剑尖刺到她眉心的刹那,身形一晃,宛如飞魂幻影,滑若游鱼从他剑底滑出去,白霜剑拦腰横斩。
慕容白一惊,拧身错步,回剑格挡,左掌从剑底穿出,拍向婉儿璇玑大穴。
婉儿有些托大,一开始就冒险突攻,未料到慕容白在处于下风的情况下依然能反击,如今距离又近,慕容白一掌拍到时,回剑护身也来不及了,若不避开,这一掌足够要了她的命。
婉儿后退半步,衣袖一拂,卸去他九成劲力,剩下一成侧身避过。
慕容白却在婉儿避开的刹那间占住了先机,长剑一展,三十六式龙形剑法源源使出。
婉儿只觉得他剑上的劲力如大海潮生,一波未尽另一波又起,天风海雨般压过来,迫得连连后退,几乎退到了墙角。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他钉死在墙壁上。婉儿心里最初的不忍终被求生的欲望压下。她不是没有反击的机会,而是有很多,只要她用残月半像心法,便能将慕容白格杀于剑下。要不要杀他?婉儿一直在犹豫,她还未做出决定,自己已身陷险境。
慕容白长剑不离婉儿左右,将她所有退路封住,下一剑就能将她格杀于此,心里却疑惑:“名震江湖的小妖女怎么会如此不济?”手不自觉也将平刺的一剑减了两分力。
婉儿目光一冷,手劲一松,让他的剑直逼过来,在近身的刹那间,身形一偏,竟跃起两尺,足尖在慕容白剑脊上一点,借力跃上横梁,一个折转,凌空下刺慕容白后背玉柱穴。
只是在刹那间,面前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慕容白下意识觉得不祥,下一瞬只觉背后发冷,来不及回身,反手一格,足尖点地一旋,左掌横拒,逼开婉儿,也惊出一身冷汗,这一招解得极险,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尘埃。
婉儿已掠出窗外,静静地立在挑檐上。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与泼墨般的夜色格格不入。
雨还一直下,落在青瓦片上,汇成一股小小的水流,从瓦当上流泻到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奇怪的是婉儿却丝毫不见淋湿,雨水都在碰到她衣服的刹那被弹开,消失在夜色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的力量将她与大雨隔开。
慕容白知道她嫌客栈小妨碍她施展手脚,正待追出,却被云隐叫住。
“雪鸿,你不是她对手。”云隐自然看得出他们两人各自手下留情,但婉儿退让更大,慕容白几乎用尽生平所学,婉儿却连幻剑山庄的“分光”“化影”“击铗”都没有使出,若她凌空下刺的一剑用的是“击铗”中的任意一招,慕容白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的。
云隐看着挑檐上怀剑静立的婉儿,仿佛是另一个慕月华。当年百招内胜了慕月华实属侥幸,若不是当时慕月华重伤在身,要胜慕月华实属不易。如今慕月华徒弟的武功,似乎已胜过慕月华当年。
婉儿看云隐抢先掠出,笑意在脸上一闪而逝,看他武功修为,应该和沈探云不相上下。
想到沈探云,婉儿淡漠的表情也似乎温暖起来,只是他脾气实在是差,这会儿他应该在给哪个倒霉鬼心里添堵吧!
云隐立在屋脊上,隔着雨帘看不清婉儿表情,也察觉不到婉儿身上的杀气,不禁有些困惑。
他是长辈,本不应该先向晚辈出手,但是他强行要婉儿上少林寺被婉儿拒绝,就必需由他先出手。云隐为难,起手三招并未下杀手。
婉儿知道他的意图,不屑地冷哼一声,存心要扫他的颜面,那毫无劲力可言的一剑刺穿雨幕,婉儿横剑一封,身形飘出三尺,只守不攻。不领他的情,反而让他三招。
云隐强忍着无明怒火,暗加了些内力,但婉儿仍然只守不攻,一般的招式不足以迫婉儿以攻为守。
云隐隐隐约约觉得婉儿武功与慕月华大不相同,但有些招式却又一模一样,处处透露着神秘的气息。三招一过,婉儿再也不客气,白霜剑芒暴长,几达一丈,仿佛六道白色的闪电从婉儿指间纵出,割裂泼墨般的夜色。雨在下落的瞬间被剑气逼得齐齐反跳,没有一滴能落到地下。
云隐识得厉害,一掐剑诀,刺破白色扇面的是碧色的青冥剑光。双剑相交的刹那,云隐觉得婉儿剑上有股粘力,刺向她手腕的剑再也无法推进半寸,剑也不受他控制地偏向外门。
云隐觉得不妙,一时间也挣不开,要摆脱“粘”字诀,只有两种方法,内力高于对手或迫对手分心放开。婉儿内力深不可测,他没把握。只好迅速一掌拍向婉儿面门。
婉儿也不敢大意,手掌略翻,把他的掌力化于无形。但一心终不能二用,下意识放松了对青冥剑的牵制,云隐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的机会,一举抽出青冥剑,一式平沙落雁,青冥剑横抹过去。
婉儿移形换位,眼神肃杀,抬手使出“击铗九问”。
慕容白早已站在挑檐上,看望着相斗的两人,两人的身形都快到极点,剑气纵横凌厉,青白两色的剑光乍合又分,两人方圆三丈内的雨竟无法下落。
慕容白第一次看到婉儿使出幻剑山庄的绝技“击铗”不禁动容,徒弟已然如此了得,师父可想而知。
云隐也的确了得,婉儿眼神微变,除了沈探云,没有人能接下“击铗”九问。现下云隐竟全接住了,剑圣也并非是浪得虚名。
婉儿心知不用残月半像心法就无法获胜,看天色已近四更时分,眼里闪过一丝锋利的光芒,白色的剑光从指间激射而出,剑花错落,宛如银河,赫然是残月半像中的“星汉浮槎”
云隐从未剑过这样的剑法,但毕竟是剑圣,也不慌乱,立即采取“八方风雨”的封闭剑式,紧守内八圈。一连串的密响过后,云隐被迫下屋檐,忙在瓦当上一点,怕婉儿再下杀手,一咬牙,长剑如神龙夭矫,脱手掷剑。
婉儿未料他竟如此决绝,衣袖一卷,云隐败中求胜的一击气力大得出乎意料,“嗤”一声,婉儿衣袖被割裂,青冥剑不偏不倚地刺向她左心……
同时云隐也因掷剑的反冲力,身形一挫,从屋檐直坠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婉儿是何等样的人,焉能被剑刺中,硬生生头往后一仰,弯腰避过。
青冥剑几乎是贴着婉儿面门掠过,激烈的剑气将婉儿一缕上扬的秀发割断。
婉儿避开青冥剑的同时,慕容白也接住下坠的云隐,暗白握紧袖里剑,凝神戒备。
婉儿避开青冥剑的瞬间回身反手一抓,抓住青冥剑剑柄,掷在青石板上,没入一尺。婉儿从屋檐上掠下,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云隐和脸色凝重的慕容白:“你们告诉昙迦那老和尚,要我收手,除非我师父和家人复生。既然我家人和师父死时他们保持了沉默,那就永远沉默下去吧!我做什么都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否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云隐沉默不语,依江湖规矩,他也不能再说什么。慕容白却略过婉儿怨恨的语气,停住在“家人”两字上:“你家人?”
婉儿冷笑:“昙迦没有告诉你吗?”
慕容白一面数着武林中凌姓的人氏,一边以耐心相询:“我们确实不知!”
“我父亲是凌青原!”婉儿微微冷笑,觉得有些讽刺,她本是杏林名门的天之骄女,自小天赋出众,有父母疼爱,师父宠溺,可以按步就班地接掌凌家,成为杏林女国手。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喜爱或羡慕的,只是在一夕之间,家人都成了青冢。而她也成了天地不容的妖女。
慕容白一震,他的确想不到婉儿的父亲竟是神医凌青原。严格来说,凌青原并不算武林人氏,凌家世代行医,虽然也会给武林人士看病,但从不介入武林纷争,对黑白两道的人也一视同仁,使正邪两道都对其有所依赖,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也在无形中确立威信,无论黑白两道,都不会在凌家方圆百里内挑起纷争。让人困惑的还是凌家被一夕灭门,故宅被烧成灰烬。十多年来并非没有人追查过凌家灭门的原因,但追查凌家灭门原凶的人都被杀或神秘失踪,重重疑云让人产生了种种猜测,有人说是凌青原得罪了某个**上的大魔头而惨遭灭门,也有人说是慕月华干的,种种猜测让事情越来越令人费解,但没有人有证据说明谁是凶手。
慕容白脸色恢复正常:“在下想请教凌姑娘一个问题。”
“你说吧!”婉儿心中已然猜到他的问题,八成是和苏语有关。
“碧蚕是不是真的无药可解?”慕容白找了一年没找到答案,好不容易碰上神医世家的人,绝不轻易放过寻找答案的机会。
婉儿面无表情,淡然道:“五日内琉璃花可解!”
“那什么药可以压下碧蚕发作的痛楚?”慕容白问。如果没有猜错,她见过苏语。
“天枫玉露丹!”婉儿道。
“一年以前你见过苏语?”天枫玉露丹是享誉武林的名药,只有凌家人才会炼制。苏语死时宁静安详,分明是服用了天枫玉露丹。几乎是肯定了婉儿与苏语见过面,但他反而觉得有些愤怒,她明明可以救苏语的,她为什么见死不救?
婉儿反而有些同情他:“我只能告诉你,苏语是自己服毒的,个中原因,你日后自知!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我还有事,再会!”婉儿眼神却是淡淡的悲悯,如果告诉他真像,他多半会疯掉吧!
婉儿拧身掠上自己住处,不理会慕容白,抓起古琴,闪身掠入夜色,瞬间没了踪影。
慕容白脸色阴沉到可怕,望着婉儿消失的方向!握紧了袖里冰冷的剑。
凌婉晴,你会回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