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黑夜,注定是个不寻常的黑夜。因为夜很深沉,也很肃杀,更是闷热的窒人。
看不见更摸不着的黑暗里,却实实在在让人感觉到一股正在滚淌激流。它们其实不是激流,是紧张,是不安,是心悸,恩…更确切点来说,是压抑。
压抑的黑色,压抑的热浪,压抑的乌云。
厚重的乌云们很低,它们一直不停地翻滚搅动,内里不时就有电花闪耀。丝线般的光刺在这些漆黑的棉花里如蛇一般攒动忽闪。
此时风雨欲来,立将电闪雷鸣,浓重铺天盖地。今夜,应该,无人入睡。
反正,我们的常汗小兄弟确实是睡不着了。此时的他用双臂枕着头,翘着腿,躺在床上思量着师傅今天讲的内容。
他忧虑地瞅了一眼窗外低厚的乌云,不自禁心里发堵。于是,他不想再躺,很利索地一翻,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此时常汗的闪行步法已颇具根底,身法初成。从平躺到直立,从床上到床下,宛如在空中很顺溜地画了个大半圆弧,显得非常自然,但又迅速。他挂上了鞋子,走到了卧室外面。
压抑的黑夜,着实让人难受,所以常汗准备四处走走,舒缓一下心情。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常汗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没由来得就心惊肉跳,如同大山压身,喘气都觉得艰难,浑身燥热,仿佛会有大事发生似的。
常汗在自家黑通通地跺了一圈,又泼了把脸,接了杯水喝。喝完水,用舌头舔舔,他才发现,怎么嘴唇都开裂了。
到底怎么了?常汗很是奇怪,更是害怕。可是他就是担心,就是烦闷,他不知道担心谁,更不知道为什么烦闷。他需要倾诉,需要开导,他需要找个伴儿,说说话。
常汗知道父亲母亲喜欢早睡,此时应该早睡着了,方才在屋里走动,路过近处,步子很是小心轻盈,不敢惊扰他们的清梦。
去找师傅吧,他喜晚睡,兴许还未入睡。烦闷压抑的小伙儿边想着,边早早地迈开步子,向师傅房间走去。
横瑟房间门微微开着,里面透出的光还弱弱得亮着,仿佛在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常汗见状,暗自高兴:师傅还没睡,太好了。走到门前,常汗并没有马上推门进去,而是站定轻轻地敲了敲门,并轻声询问:“师傅,睡了吗?我是小汗,我能进去吗?”
屋里没人应声,很是安静。门缝透出来的光线似乎不停地在闪烁,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门口的客人。
常汗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没有听见横瑟应声。但是他确实不太想走,只好硬着头皮,稍稍用力再次敲了几下门,声音也放高了一些:“师傅,我是常汗,我睡不着,想问您几个不懂的问题。”
等了许久,仍然没人应声。随着隐隐的不安愈来愈重,常汗开始有些焦急,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他对着门向前一推,抬脚就向里迈,并同时喊到:“师傅,我进来了。”
门“吱呀”一声向前开去,还未到底,突又迅速无比得反弹回来!常汗大惊,向下一扎粗腰,熟练的绕魂手自然而然使将出来。只见小伙儿双臂一圈,指掌用力,向前用力一拍。“啪!”一声脆亮的响声,随着纷飞的木屑扬起,木门以更快的速度被大力扇了回去,“咣”地撞到尽头,震动得一个合叶不堪重负的散落开来。失去平衡的木门斜歪着挂了下,随着它沉重的身躯“咔咔”声不绝,终于带飞了另一个孤单的合叶,然后整个门“嘭”的闷响,一头栽到了地上,带起雾腾腾的扬尘。
尘烟渐渐散去,露出了面带警惕,如临大敌的常汗。缺少了门的阻碍,本就不大的房间一目了然。屋里窗户大开,热风一股股从外面灌进来,惹得灯火不停地晃动,弄得屋里明暗交替,恍恍惚惚的。原来没有敌人,是风在作怪啊。常汗虚惊一场,松了口气。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熟悉的家具物事在昏暗明亮的交替摇曳之下,在丝丝暖风的吹拂声之下,竟生出时光变换,物是人非的意境。人非,人呢?师傅呢?师傅呢!!
横瑟没在屋里,这让前来寻找的常汗不知所措得呆住了。难道出去了?不可能!常汗用力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开。横瑟腿脚不好,常汗打小就是知晓的。纵使这些年,横瑟已经能够慢慢拄拐行走,但是在这个时间,外面那么黑,他是断不会到外面去瞎逛摔跤。
常汗焦急地用目光在屋里到处乱扫,来回在屋里寻找,一声声的唤着:“师傅!师傅……”
又是一阵热浪般的风拂到了常汗脸上,带动发绺遮住眼睛。他被猛地一惊,想起了一种可能,不自然地看向了窗户。窗口大敞着,里间填满了着可怖的黑色,温热的气流和不小的动静从里面不停地冲出来。它是那样的小,它又是那样的大,仿佛那外面就是无尽的地狱,仿佛那里面就是罪恶的渊源。
师傅最不喜开窗,怎会让窗户如此大开?难道……难道他被人掳了,从窗户走了?想到这里常汗又是一个趔趄。他快速冲到窗口,对着窗外浓重的黑夜大声呼喊:“师傅……师傅……师傅!”
声音被风吹了回来,但那种急切却随着浓重的厚云,在这个风雨欲来的黑夜被卷了出去。回声在空中急绕,压抑在四周低沉,显着今夜的不平静。
常汗矫健地从窗户跳了出去,在外面疯跑,跌跌撞撞,罔若痴颠。他沿着街道直直向前,每到一处巷拐儿,就冲里呼唤一声横瑟。这番动静可不老小,惹得不知谁家小狗“汪汪”乱吠。不一会儿,村里不少瓦房的窗户都明亮起来。
被惊醒的人们纷纷出门探望。一位妇人发现了满头大汗的常汗,冲他叫道:“汗汗,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在这折腾什么?!”常汗停下脚步,用着急地说道:“我师傅不见了,我出来寻他,婶婶您可看见?”这位妇人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安慰他道:“别着急,你这么黑怎么找的见?你那位师傅又不是小孩儿,腿脚又不好,难道还会走丢不成。快快回家,问问你家长辈,没准他们知道。别在这扰人清梦。”
常汗急忙着解释:“不是!我师父不会不和我说一声就自己走的,我怀疑他是被歹人掳走了!”
妇人呵呵笑了笑:“傻小子,什么歹人?你长这么大了,什么时候见村里来过歹人?回去问问常征吧,这么大个人不见了,他们肯定是知道的。”
常汗想了半天,觉得有理。还不如先问问父亲,让他决定,这么瞎找确实不是办法。于是点了点头,和妇人告别,往家走去。
刚到家,常汗远远地就看见父母都已经起来,在屋门口站着,脸色焦急地向外观望。待见儿子回来,夫妇两人惊喜地招招手,唤了常汗一声。常汗心中一暖,快步走上前去,对着父母急切地说道:“爸爸,妈妈,我师父他,人不见了!”
闻言,常白二人并没有显露吃惊的表情,而是仿佛已经知道般。白殷拉住奇怪望着自己的儿子,对他说:“走,进屋去说吧。”
来到屋里,常征点着了灯,他俯身来到一个小屉跟前,从里面拿出一张纸交于了儿子,叹了口气,说:“自己看吧。”
这是一封信,是横瑟的字迹:
“亲爱的汗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有一处向往的地方,如今腿脚已经无碍,该教你的,你也基本学会,我便耐不住动身去了,不用再来找我。历经十载,你我师徒二人彼此都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但所谓世上没有永携,情意但能永存。只要我们师徒之情还在一天,就如同为师还在你身旁。勿念,永祝。
师:横瑟”
常汗边读边承受着感动,不自禁落下了泪水,湿得信纸白一块,阴一块的。他赶忙将信纸细心折好收到怀里,接着用袖子在脸上胡抹一通。他嘶哑地问父亲:“师傅什么时候给您的这封信?他什么时候走的?”
常征答道:“你师傅晚上教完你功课,就将信纸给了我,然后他就和我们道别了。你一觉醒来,你师傅也已走了一段时间了。他不想和你道别,是怕你受不了。”
白殷继续安慰儿子:“汗汗,这些年,你师傅对你倒是极好。只是他言明不用再去找他,你也别违了他的意思。好好把这些年所学巩固熟练,也好对你师有个交代。你师傅说的很对,天下哪有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总要分开。只要你们这份情意还在,你就不用过分难过,懂吗?”
常汗眼泪儿还是没有再次忍住,滚了出来,他急急忙忙用衣袖捂在眼睛上,点着头,含糊呜咽地应了一声:“恩,晓得了。”
正当常家三口还在惦念那个俊美男人的时候,突然,天外降下一声霹雳,剌地漆黑的天空裂开一道亮白的裂缝。
“噼啦!轰……!!”这道亮闪狭长的霹雳震出一声惊天巨响。震得村里人纷纷醒来,常家三口更是脸色剧变,齐齐仰望天空,就连一直表现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白殷都是微露惧色。
仿佛是开门红的礼炮,仿佛是动手前的信号。这声霹雳过后,整个天空,整个黑夜变得不安分起来。浓重的黑色滚滚翻涌,乌云间的电蛇剧烈闪动,温暖的夏风滚烫炙热,压抑的沉闷肆虐围拢。
整个夜,整个世界,开始疯狂了!这些疯狂,这些浓重似乎相当放肆,它们卷动着,扩散着,蹍轧着,碰撞着。
所有人都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似乎都被莫名的威能死死地压着,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手脚,钉在那里。
天空的霹雳多了起来。一道,两道,三道,百道,千道,万道!正是:万道银蛇飘乱舞,震声连音响不停!
突然!正在挣扎翻动的漆黑云层陷进去一个巨大无比的圆涡。这个大圆涡旋转起来,气势磅礴,宏伟壮观,它仿佛带动着整个天地缓缓地旋动着。这个旋转的恐怖大凹涡,它是越转越快,如同吞噬万物的黑色怪兽。它鲸吸牛饮般引着周围的漫天闪电、点点光耀和声声轰鸣,纷纷如箭,射向其口。不一会,天空回复了平静,万道银光不见了,浓厚翻滚的黑云也不见了。它们纷纷都被涡卷了进去,留在原地的是无尽的漆黑,以及那个,等同于天地的黑色漩涡。
这个漩涡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仍然再转!它其实转得很快,但它转得很静。可是仰望着的人们,却感觉它转得很慢,转得很响,更是极其威严,极其霸气。对,是威严!是霸气!是无视一切的威严,无视一切的霸气!
如今威严霸气的黑色怪兽终于向世间展露出了狰狞。它猛地不转了,它停下了,它极快、极烈得往里一缩!
接着,发生让所有人都终身难忘的一幕:一道无比粗大的、无比刺目的光柱落了下来,哦,不,应该说是亿倍粗于普通霹雳的,霹雳的曾祖爷爷落了下来!爷爷很是亮堂,很是刺目,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集中在他身上。
常汗看着这个骇人的刺目,惊恐地不能言语。他惊恐之极!因为他仿佛看见那片刺目的闪亮里有一个人在里面扭曲挣扎。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从那个挣扎的影子里,他感到了一丝熟悉。是师傅?是师傅!!!常汗龇得牙间直疼,睁得目角流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是不能动,但他不敢动。他恐惧地僵直了。
常征倒也眼尖,他虽然害怕,但他没有被害怕所主宰,所以他看的更清。他看见除了好像有一个像衡瑟的身影外,那片刺目里还有一个人很是明了,他在光芒里轻轻地飘摇着,那是彪悍的村长。不过他没有为那个彪悍的村长过多的担心,反而瞅着天上慢慢落下的刺目焦急得担心,他不知道自己这些人会不会和世界一起因此而消失。而村长?世界毁灭了,估计他都没事儿。
曾祖爷爷下落的很慢,完全继承了老年人的那股沉稳劲儿,他落得很安详。只是饭终归还是要吃,落终归还是要落。在众人经过漫长的不动游戏后,爷爷终于落地了。
一闪!一震!天亮了,仿若白昼。亮亮的白色涌成了苍白色,苍白色又炸成了青白色。常汗绝望地看着惨烈的青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目。身边的所有被强光吞没,世界被极致的亮扑灭。什么都望不见了,只有白,只有青,只有光!
在只有光的世界里,时间过得是那么的慢,是那么的虚幻,又是那么寂静。有些人认为,光芒四射的感觉很神圣,很美,但美也是一种感觉,感觉的多了自然会腻,会不喜欢。估计此时不知自己还是否活着的人们,不太喜欢现在的感觉吧。
不知何时,常汗眼前出现了模糊地影子,他发现能视物了。渐渐眼前的事物再次清晰起来,世界暗了下来,无所不在的光芒碎成了一块一块,又从光快散成点点。之后,更是像肥皂泡泡般“碰碰”地鼓爆开,落入虚无。
终于,天色慢慢回归了黑。一向让人讨厌的黑,如今是这么的讨人喜。常征发现自己能动了。
竟然完事了?自己这些人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黑夜变得非常安静。负面的压抑、沉闷、浓重变得非常轻松、愉人,连风都变得凉爽起来。滴滴答答地,竟放松地下起了下雨。是啊,夏夜本就该像今晚这样美妙才对。(刻心语:要天天像这样就完了)
常征首先醒了过来。虽然他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活着。刚才?村长!常征一阵哆嗦,一定和村长有关,还是别管为妙。想到此,他不敢再想,拍醒了还在发呆的常汗。接着父亲表情严肃的、坚强的对儿子说:“刚才是不是很害怕?别怕,也许你以前没有见过,但其实只是正常气象罢了,习惯……习惯了就好。要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天的风云,岂是你我父子这样的凡人能明白的?洗洗睡吧,眼都花了。”
常汗木然地点了点头,心中仍在后怕。这是正常气象吗?也太奇怪了些。刚才?他想起了那个粗大可怖的刺目里那个人影,浑身直冒冷气。他默契地和父亲一样不敢再想,而是很肯定的下了定义:看来方才自己确实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