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而夏,归宁之日,宜出行,宜沐浴。
楚瑾瑜归宁后,先是去了楚家祠堂焚香叩拜,又携木由之问了楚云天安,便马不停蹄的入宫问诊去了。
且说那太后自入春后将将病了整个春季,每日吃着药汤,病情虽不至于加重,倒也未能痊愈,又因其年岁已高,这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日,息初公主塌前伴读,正读着苏子瞻所著《赤壁赋》一句“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门外宫人便请安叩拜道:“闲散杏林今日归宁,如今正在殿外候诊,不知太后可愿召见?”那太后睥睨道:“我当是哪家的皇亲贵胄,原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且回了他,就说既是坊间流传的神医,便免了面诊,都说古有悬丝诊脉一技,不知楚公子可否让哀家开一开眼。”宫人领命回话,楚瑾瑜倒无愠色,随着宫人立于内殿门外,又从药箱子里拿了彩蚕丝道:“劳烦了”
太后见宫人拿了彩蚕丝的一端甚为惊诧道:“这丝线不知是何物什,竟这般好看?”楚瑾瑜在门外回道:“微臣曾路至苗疆,此地民风淳朴,又正逢其族长病而不治,微臣不过行了医者之职,那族人便送了臣这彩蚕丝。”太后笑道:“原来是这缘故。”言罢便将那丝线缠在息初腕上,命了宫人们噤声又道:“楚家公子请问脉。”楚瑾瑜见脉象熟悉又不似年老之相,了然道:“原来公主在此,到底是微臣唐突了,公主脉象无虞,药是不用吃的,不若领些藏红花熬水濯足,便可一改手足冰凉之症。”息初闻此脸红道:“多谢杏林了”太后见如此便将丝线绕了自己的腕子道:“楚家公子果然名副其实,便进来问诊吧。”楚瑾瑜谢恩后进了内殿,见床上太后面容憔悴,唇上无色,公主立在一旁恭敬温顺,面目仿佛似曾相识,细想却又毫无头绪。太后道:“收了丝线,便来问诊吧。”楚瑾瑜上前问脉,又细思楚云天所开药方,心下诧异:这方子并无错处,如何未愈?细想宫中那些个腌臜事道:“太后且放心,无甚大事,我便开了这方子能保月余痊愈,只是还望太后见谅,以后这屋子的香便要换上一换了,微臣从西域得了一香名为薰衣草的,有安神助眠之效,明日便遣了药童献上,此外太后一干饮食更需注意,便要仔细查看可有与药物相冲之物,若是有此物便忌了吧。”太后心下了然道:“原是如此,哀家以后一干吃食并着茶饮果点便交与霭霭照料”那息初公主听闻回道:“霭霭领命。”楚瑾瑜书下饮食一干禁忌于息初公主,又嘱咐道:“还望公主遣了可信的宫人细查饮食。”息初应着,又道:“杏林与霭霭在宫中未曾得见,却在云州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杏林可曾记得?”楚瑾瑜如醍醐灌顶一般,霎时想起了那伤与宋寅之宝马的女子,道:“原是见过的,还望公主恕罪,微臣方才想起。”息初笑道:“杏林记得便好。”楚瑾瑜见息初笑得开朗,又念及曾拒婚于她,心下尴尬,不知作何反应,幸而此时太子珩忽至,楚瑾瑜行了礼,只闻那太子急道:“不知皇祖母身子可还安好?”楚瑾瑜道:“无甚大事,吃些汤药,注意着饮食,便可痊愈。”太子珩喜道:“如此甚好,若是皇祖母日后痊愈,我便赏了你黄金千两。”楚瑾瑜素不在意这些阿堵物,只是温和一笑。
且说那木由之随楚瑾瑜归宁后,楚云天向其表了哀思,又嘱咐其隐了自己的身份,且安心住下。木由之虽心下感激,却念在这里终究不是宋家,住下数日倒也谨言慎行。
楚瑾瑜归后,每日照常悬壶馆坐诊,凉州人闻玉面神医已归,那悬壶馆的门垫子被踩坏了几次,排队长龙将将到了护城河边,又因着楚瑾瑜心善,见病重贫困者便义诊,见姑娘假病者不过温柔一笑,嗔怪几句便再无他话了,又念着夏将至天气到底热了些,便吩咐小厮搭了凉棚避阳,又命丫鬟做些薏米汤供应来人,一时凉州人无不念着楚瑾瑜德行高尚的。
木由之以楚家大公子徒弟的身份住了楚瑾瑜院子里的侧房,楚瑾瑜曾愧疚道:“真是委屈由之你了。”又嘱咐一干小厮丫头将那木由之一干起居用度与自己相平,另外配了丫鬟小厮侍奉于他。
这日,楚慈来楚瑾瑜院子里寻他,只见木由之在院子里晒着草药,道:“你便是哥哥收的徒弟,唤作木由之的?”木由之见来人眉目有几分相似于楚瑾瑜,心道:这便是师父的妹子了,虽然眉目有几分相似,然楚瑾瑜却是世间难再得。道:“正是在下,师父此时还在悬壶馆坐诊,楚姑娘寻他可有急事?”楚慈笑道:“原是个伶俐的,到底哥哥慧眼,无甚大事,不过是那韩家姑娘缠得我紧,便来偷偷的告于哥哥且躲着她些。”见木由之面露疑惑便解释道:“不过是他师傅韩钟的女儿,唤作韩姝的,虽是个清秀的,但实在痴了些。”木由之脱口道:“师父岂是池中物,哪是寻常女子攀得起的。”楚慈面色一滞道:“如此怕是要孤独一生了。”木由之不解她话中缘故道:“却是世间女子少能相比的,不若选了称心的,倒也不至于孤独一生罢。”楚慈苦笑不言。
楚瑾瑜离馆归府后,便见木由之坐在石凳上背诵道:“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便上前道:“虽夏将至,到底春寒未歇,进屋去吧。”木由之见楚瑾瑜归来,喜道:“不过在此等师父归来,不碍事。”又思及下午楚慈来此寻他便道:“下午楚姑娘来寻,不知师父可知”楚瑾瑜坐在石凳上道:“方才在门口遇到了,原来是师父携着他女儿来找父亲议事,今日便住下了,我明日去问他老人家安。”木由之知他说的是韩钟父女,道:“不若明日徒儿与师父一起问太师父安?”楚瑾瑜笑道:“正有此意。”
若说楚韩两家到底有甚瓜葛,且听细讲,那韩钟祖上曾是开国首位武状元,在朝当过几年差,因着心性赤诚又为人憨实了些,终究见不惯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便辞了官隐于江湖之上,行侠仗义倒也未负了这一身武义,目今其祖已故,至了韩钟一代,仍旧是江湖闻名的侠客,那楚云天是个善于结交的,又占着医术非凡,曾多次从阎王手里夺回了韩钟的命,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又将将过了些年岁,各自成家后韩钟叹息命里无子香火难续,一身的本事也无从传起,那楚云天到底狠心,推了楚瑾瑜做他韩钟的徒儿,一则觊觎韩家武艺,二则以示两家世代交好。
隔日清早,楚瑾瑜唤来药童再送了薰衣草入宫,随后便携了木由之往韩钟住处问安。
那韩钟本是个多觉的,却不知为何近日总是睡的不甚安稳,今日早起便觉得饿意难忍,便吩咐厨房早早的弄了些饭食来,现下正吃着,见楚瑾瑜来问安道:“徒儿便免了那些个虚礼吧,如今时候尚早,想你也是未进食的,不若先坐下,再吩咐厨房多做些花样来”楚瑾瑜行了礼,道:“那我便陪着师父用膳吧”言罢又向师父介绍了新收的徒弟木由之,韩钟见木由之清新俊逸,眉目间又是化不开的的愁思,又念着楚瑾瑜向来是个稳妥的,心下对木由之好感丛生,道:“未来必是人中龙凤。”木由之见太师父对他称赞有加恭敬道:“多谢太师父夸赞。”韩钟点头示意,又和楚瑾瑜聊了聊各处见闻叙了会闲话家常,待饭菜上齐,小厮请了隔壁韩姑娘同来用膳,那韩姝见楚瑾瑜娇羞道:“楚哥哥好。”楚瑾瑜回以温和一笑便不再多言,韩姝知他素来与自己不甚亲近,复思再三道:“听闻近日太后身子爽快了些,皇上大喜,便邀楚哥哥赴那七夕皇家宴。”楚瑾瑜听言,心下更不甚欢喜,他本就是个喜静不喜闹的,何况皇家宴,觥筹间多是虚伪场面话,可惜了一干珍馐美味,一餐下来必是食不知味,原想着过些时日到了那晚宴当天称病不去便罢了,如今韩姝一提更添烦恼,道:“治病救人不过是我的本分,皇上究竟是厚爱了。”韩钟笑道:“怕是皇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瑾瑜也。”韩姝道:“爹爹何出此言?”韩钟笑意更深:“只怪我这徒儿面如玉,心似佛,世上怕是再无处可寻的,这皇家便想收为己用罢。”韩姝知那皇家素来有依女卖荣的作风,或和亲求和,或招婿求才,心下大惊便道:“楚哥哥,那日便带我同去可好,让我也开一开眼”楚瑾瑜本意拒绝,又见木由之道:“师父,徒儿也跟你同去可好?”心下终是没了主意,思考再三道:“好吧,那日且紧跟着我,莫要贪玩走丢了才好。”
饭毕,楚瑾瑜并木由之同往悬壶馆,楚瑾瑜道:“你便在一旁认认药材,读读书,其他事物你也不需管的,这几日风声平了些,我已派人去了你家祖宅小心安顿,细查缘由,你且等等。”木由之闻此自是感激不尽,原心下郁结无解如今却是化为一腔柔情,哽咽道:“不知由之前世种了何种因果,竟是得了这样的师父。”楚瑾瑜安慰道:“你且莫作如此说,为师便答应护你周全的。”本想再劝慰几句,没成想轿子外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不知是何缘故,便掀了帘子问车夫:“老伯,不知为何吵闹。”又见一干众人抬着大红轿子似是往悬壶馆去,心下诧异更甚,只问马车夫道:“回大公子,我却也不知,看其去向似是与我们同行,不若我们跟上去瞧瞧吧”楚瑾瑜点头答应。
刚至悬壶馆便见那轿子停在门外,见楚瑾瑜下轿便涌上来一干众人,皆衣着不凡却面带愁容,又一锦衣妇人上山跪道:“大公子发发善心救救我这姑娘吧。”楚瑾瑜心下更奇拉了那妇人起来,回道:“不知令媛是何病症?可是这轿中新人?”那妇人哭道:“正是,也不知为何,这大喜之日,刚坐上轿子便听得轿内尖叫凄厉,我想着应是是不舍离家,就劝了几句,可那轿内,叫声更甚,谁知谁知……”那妇人泫然而涕,不忍再说,楚瑾瑜知这病情严重,便一边念着“姑娘,在下唐突了”,一边掀开轿帘,只见那女子手腕处鲜血直流,双手却无甚要紧,又掀开盖头,见脸上火红一片,似是灼伤,眼里也无焦点,嘴里念念叨叨不知作何言语。楚瑾瑜当下吩咐道:“由之,快去请了我妹子来,并带着她周身衣物”又对着那妇人道:“还请夫人将这姑娘今日所擦水粉胭脂拿了来,好做个检验。”安排后本想着请一干丫头伺候那姑娘进屋,谁知那姑娘身上似是沾了针,一碰即疼,楚瑾瑜见此便针了她睡穴,小心翼翼的背她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