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县是个小地方,这里没有高楼林立也没有嘶鸣的火车飞机,这里的人们行走都是比其他地方的慢一些,他们爽朗而温和,幽默而柔软,就像阮叔叔,像我的爸妈。他们居住在各式各样的小巷子里,那些鳞次栉比的低矮平房构成一个又一个院落,充满生活气息,清晨喂养的鸡开始打鸣,上学的路上渐渐有了小孩子戏耍的声音,中午有熟肉的油香味和辣椒呛人的烟雾窜出,到下午听得到老人下棋时的各种排兵布阵的讨论声,等到傍晚会有妇女站在家门朝着院子门口大喊孩子的乳名,手里端着刚做好的米饭。不用等到很晚,到处都已经安静了,这里没有什么卡拉OK和酒吧,夜晚寂静的只有母亲讲故事的声音。
我爱这座小城的古朴。因为院子里的老人总是夸我,小舒一看就是我们这儿温婉的小城姑娘,我当它是很高的赞美,于是我将这座小县城认为是很美很美的存在。
第二天我理所当然的又被爸妈押着脖子来到阮蓝家,阮叔叔笑得风度翩翩,爸妈一个劲儿地说着感谢,我也扬起笑脸应和着他们,阮蓝礼貌地端上茶,然后塞给我一听可乐。
“知道你不喝茶的。”他笑得调皮,完全不像比我大两岁的感觉。我有些欣喜。
“老阮你真是好福气,养了这么个长得俊又懂事成绩还那么好的儿子。我家闺女可得好好向他学习啊,”我爸一直很喜欢阮蓝。每次见到他总要夸个不停。
谁不喜欢呢,待人处事礼貌温和,永远有少年标致性的微笑,会下棋会讲故事还会做饭,与院子的每一个人都交好。重点是那张遗传到阮叔叔的人畜无害的脸,让这个小院子里因为他都比其他院子清爽了几分。
“调皮着呢,”阮叔叔依旧那样笑着,然后摸摸我的头(所以说阮蓝是从他爸爸那儿学到的么?)“下学期开学就和阮蓝哥哥一起上学吧,他大你一届,也熟悉环境,有什么也好照应着。”
“好啊,”他突然从沙发后面一跳直接翻到我旁边坐着,语气很是兴奋。手上还剥着一个橘子,橘子的香气混合着少年独有的清爽的味道萦绕开来……我觉得我又开始脸红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嘛。我自行车技术蛮好的,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
“三人?”
“对啊,我,小止,你啊”
他,湛止,我。
先是湛止,再是我。我排在第三个。
“湛止?她也上一中?”
“我们一个班啊。”阮蓝将橘子扔一瓣到嘴里含糊不清的回答。
“噢……”原来准备了那么多次想要和湛止成为好朋友,甚至以为自己如此伟大愿意主动与她交流跟她说话,还暗暗可怜过这个不爱出门不爱说话的女孩子,可是现在她和阮蓝是朋友,甚至已经一起上学一年了。他们每天一起么,骑自行车穿过那些青石板路,看路边的树结出不知名的果实,或者他们会认识那些果实叫什么名字,因为阮蓝那么聪明,而湛止,她看过那么多书,和阮蓝这样的男孩子一起,真有一种,,,,,,有什么啊,什么也没有。我在想什么呢。
“吃么?”阮蓝举着一瓣橘子,望着我。
“吃。”,甩开脑袋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把抢过来喂进嘴里,味道却异常奇怪,看着我怪异的表情,阮蓝只是了然的说。主要是你喝了可乐,所以……”
我瞪大眼睛,气结了半天也没冒出来一句话。
离开阮叔叔家回去的时候听到湛止家那些孩子们的吵闹。我转过头看,在院子里能看见湛止的卧室和她家的客厅,此刻好几个孩子在客厅玩着玩具,发出清脆的笑声,桌子上还剩下两个孩子在写着什么,湛止握着其中一个小孩子的手,好像在教她,客厅的窗户也有纱网,我依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没有打算再走近了。身后却听到我妈对着屋里另一个与她年龄相似的女人大声喊着“嘿,江老师带了几个小朋友啊。”
那女人回过头,温温的漾开笑脸回道,“是啊,暑假挣点钱嘛,没上班吃老本可撑不住啊。”湛止的妈妈是幼儿园老师。
“湛止真能干啊还帮你妈挣钱呀,小舒看见没,多学习姐姐的才是。”还是被我妈扯到了窗子边。
“好”我顺从的应着,然后看清了湛止的表情。
面无表情。
我有一瞬的愣在那里。
许是听到了表扬,湛止抬头对我们笑了笑,隔着纱窗,看起来无害而温柔。
我突然想起湛止也比我大两岁,与阮蓝,应该是同一年的吧。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几月的。我和阮蓝都是在这个院子长大的,湛止却是去年才搬来,只是从未见到过她过生日。
寒暄了几句,我妈又将我带回去了。
七月的最后一天,热得让我有些烦躁。晚上我拿着扇子,打开厨房后门,拖了把椅子坐在那里乘凉,我想起了湛止房间的那把藤椅。睡在藤椅上会不会更有一种潇洒的意味?
接着听到了阮蓝的声音。
“小止,上房顶来坐坐吧。”他的声音像月色一样干净。
我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又默默地坐下去。他在叫小止。他叫她小止。
我没有听到应答声,但是却听到另一双脚的声音,我知道他们现在应该站在房顶上,或者会不会像电影里面一样,并肩坐着。或者矫情地看看星星许个愿。
他们应该在隔壁王爷爷家的房顶上,有一次阮蓝无意间对我说起他家的房顶青苔很少,不滑。可惜我一直没有上去过,因为我恐高。
我没有去偷偷看,我也没有离开,我还是坐在那里。
很久之后,终于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小止,下学期纪舒会和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你可以……”
“可以怎么?和她成为好朋友么?噢,好朋友,真是个幼稚的词语。”她的声音尽显嘲讽,我未在她身前,却觉得手足无措。
“小止,我只是……”
“我知道的,谢谢你,阮蓝。”她回归灵寂的声音轻轻说着,“只是,不要试图去拯救一个无药可救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错误。我不值得。”
“也不需要。”瞬间转冷的语气让我有些惧怕了。
我听到阮蓝沉沉地叹了口气,
“早些睡吧,我先下去了。”
“那个,”停顿了一下之后阮蓝似乎放轻松了语调,“生日快乐,小止。”
然后我听见他衣服布料发出的摩挲声,和渐渐消失的脚步声。我依然在那里坐定,坐了很久,直到被我爸叫回家里睡觉,我也没听到湛止离开的声音。
湛止,湛止。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是你握着那个你并不亲昵的小孩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些什么,清脆的童声像除夕的礼花,遮过了你十七岁盛开的声音。只是我不知道你会盛开得多么妖冶,多么自由,多么凋敝。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是阮蓝清朗的声音。
“生日快乐,小止。”
明明你生在严寒的十二月,却自顾成熟地叫她小止。湛止像七月的鹅毛大雪,你却是雪地的火苗。她的无情和冰冷,一如她伪装出来的善意的微笑。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坚韧和执着能延续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