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我站在阮蓝家门口。
特意早起,穿上我妈亲手织的纯白毛衣,粉色的棉外套上面是我整的服服帖帖的长发。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恬静灵巧。
我敲门,却没有人应。
不会还没起床吧?等了几分钟又敲了敲,依旧没有人来开门。一早的好心情有些受影响。
我又移到旁边的窗户,脸贴着窗户往里瞧。外面的照明灯照得屋里一如往常干净,沙发前的矮桌上搁了一只碗,里面的粥依稀冒着淡淡白雾。
去哪儿了呢。
“小舒?”
我回头一眼就看见元宝拖着它长长的身体看着我——元宝,你明明该叫金条的。王爷爷站在旁边,应该是惯常的清晨遛狗活动。“找阮蓝啊?”
“嗯嗯,可是好像他没在家啊,这么早不知道能跑哪里去啊?”
“我今早刚准备起床,就看见阮蓝急急忙忙跑出院子,有一辆警车停在外面,像是来接他的。”
“啊?”阮蓝被抓了?他那样子能做出什么非法事啊。“那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应该没什么事的,毕竟他爸是警局的,不过看那个司机倒是焦急。”
我抱着盒子在路口好不容易等到一辆三轮车,我冲到路中间伸手拦下,吓得车夫差点将车拐到墙上。我二话不说便跳了上去。“去警察局,叔叔麻烦了。”
看我一脸担忧的样子,又报出个这么敏感的地址,“小妹妹别急啊,凡事咱慢慢解决,总有办法的。”他没有问怎么回事,只是安慰了我几句。
“嗯,谢谢。”我抱紧手里的盒子。
冲进警察局的时候,里面已经是嘈杂忙乱了。我不怎么认识人,一窝子鸡飞狗跳的把我挤得东倒西歪,一不小心撞到手肘,我吃痛手一松盒子便掉下来,被谁踩了一脚一下子扁了,我赶紧冲过去捡起抱在怀里,心疼地眼泪都要下来了。我拍掉上面的灰,可是还是有小部分的鞋印。盒子塌了一大块,我试图把它恢复,却在拥挤中越弄越糟糕。
我随便抓着一个人,大声的问他:“阮蓝哥哥呢?”
“什么?你找谁?”一头雾水的反问。
“我找阮蓝哥哥!”
“阮蓝哥哥?”
“你找阮蓝?他在县医院。阮局长受伤了,正在医院救治。”一个中年模样的人走过我身边看了我一眼,回答了我。
“谢谢。”我甩开那个一脸无知的人,赶去医院。
我在医院的走廊看到阮蓝,他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他已经很高很高了,比湛止也高出不少。他双手搭在腿上,靠着背后的椅背。头埋得很低。他穿得异常单薄,许是太匆忙了连外套都没有穿,褐色的毛衣外只有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有好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在走廊中穿梭。
“阮蓝哥哥。”我走近他。
他抬头看到我,有些惊讶,我一脸的泪水还在慌张地淌。
“小舒?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他掏出纸给我擦了擦。
“叔叔……他怎么样了?”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伤,没事儿的。”他拍拍我的头,望着我手上的稍显残破的盒子。“这是什么?”
“这个,本来是,应该是不这么破烂的出现的。”我还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百只千纸鹤,和一条围巾,白色的围巾。”
“生日快乐,阮蓝哥哥。”我尽量压住眼泪,扯出个笑脸。
阮蓝恍然大悟般接过盒子,“差点就忘记了,谢谢你,每年都记得我的生日。”看我泪流满面的样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的生日哭成这个样子。”
我赶紧止住。
“小舒你很棒呢,居然能完成的这么好。”从小我就是与女生的刺绣纺织之类的活动是完全无缘的,小时候我告诉阮蓝,让我去学什么织毛衣织围巾我宁愿去武当山修道,或是少林寺出家。
入冬后发现很多班上的女生开始偷偷摸摸地在课桌下织围巾。有暧昧的气息在渐渐地扩散。东榆也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织上几针。好几次被物理老师发现,还是在我力挽狂澜的拯救下幸存下来。,结果这个女人死不悔改。结果便是——
“呐,东榆,不如,你也花点时间来教教我吧。”
“教你?你要学?纪舒你还好吧/?”东榆放下手上的活儿,一只手摸着我的额头,“没发烧呀。你神经紊乱了?”
“你月经紊乱!”我一把打掉她的手,“呐,主要是阮蓝要过生日了。这次想亲手做个生日礼物送给他。每年都用买的,太没诚意了。”
“噢~~”东榆点点头,“那么来吧,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保证上课认真听……我可不想下次再被抓住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傻愣似的什么也不知道”
“放心啦。”
“所以……,你就是每天晚上,都在完成这个?”阮蓝看着我感动得不得了,“难怪会有外八的黑眼圈。”
“喂!”
“好啦好啦,我很喜欢,谢谢你。”
“只是,都是白色。会不会很多余啊。”
“白色?”见我瞧着他的脖子,阮蓝低头看看脖子上的围巾,笑笑,“这是湛止的。”
湛止的!?
“她也来了?她在哪里?”湛止怎么会来?
“她已经走了。她看我这么慌张就跑过来,就把围巾借我带了。”
我不是傻子,所以我听到了感动和……
你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了。”有医生带着两个护士从病房里出来。
“谢谢医生。”我们跑进去,几个警察也跟过来。
“爸,”虽然安慰着我不要担心,但是阮蓝里的紧张我依然看在眼里。“爸。“
“我没事,别担心。”阮叔叔嘴唇发白,眼神里尽是疲倦,但见着我们还是一副爽朗的样子,依然英俊的脸颊消瘦了不少,这段时间的高度紧张工作,让他也有些吃不消。“小舒这么早也跑来啦,还没吃早饭吧,”望着阮蓝手里的盒子,“今年的生日爸爸没办法陪你过了,真是对不起了,儿子。”
“爸,生日以后会有的,你现在好好养伤吧。”
“是啊叔叔,你快好起来就是阮蓝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谢谢小舒这么有心每年都记得他的生日,今天你们两个别守着我了,还是快去玩儿吧。我没什么大碍的。”
“可是……”
“别可是了,你爸我还骗过你不成?”
“爸……”
“阮蓝啊,我们来照顾阮局长就好了。今天你过生日,还是去玩儿吧。你要是过得不开心,阮局长心里也不好受啊。”旁边一个穿警服的叔叔说道。
“是啊,你这孩子从小就照顾你爸,今天休息一天吧。”
“对啊对啊……”
其他几个警察也这样劝着阮蓝。
“……那好吧,爸我下午再来看你。”阮蓝拉过我,“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嗯,玩儿的开心啊。”
走出医院,天已经亮透了。有阳光均匀地铺在医院大楼,一切看起来都是充满希望的样子。阮蓝站在我旁边,一脸愁容。
“阮叔叔他是怎么……”
“是林豹……”
“他?”我紧紧抓着阮蓝的衣袖,“抓到他们了?”
“被他们跑了。”阮蓝摇摇头,“我爸的同事说,他们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犯罪集团,我们掌握的线索,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们有武器。”
“太可怕了。”那天的景象历历在目,我不由的打了个冷战。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他握紧我的手,和小时候一样。“我和我爸一样,他那么勇敢,我自然也不差。”
看我沉默不语,他点点我额头。“好啦。今天是我生日,你不是打算用这个表情面对我一整天吧。”
“不是……我……”
“你呢,现在先跟我回去。这天气,太阳黏到脸上也冷嗖嗖的,我得回去加一件衣服,再把围巾还给湛止。”
“……好吧。”
回到院子,我们敲开了湛止的门。
湛止打开门看到我们,也不说话。
“谢谢你的围巾。”阮蓝将盒子递给我,取下脖子上的白色围巾套在湛止脖子上,湛止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更加没有生气。
“嗯。”
“……你,等下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儿吗……今天我过生日所以……”
“生日快乐。”湛止看着他,但我分明感觉到了属于她的目光扫过我,“不去了,家里还有事。”
“……好吧,还是谢谢你。”
“嗯。”
“那小舒你是先回家等我换衣服吧……”阮蓝接过我手里的盒子。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就好。”
“嗯,那你等我几分钟。”
“你也跟去了。”我看着阮蓝的背影,“林豹逃走了。”
“我知道。”
“你是为了打听消息才去的么?”
“是。”
“那你……”
“我去了档案室。”
“什么?”
“你不用担心,既然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不会因为我的事影响到他,伤害到他,那么我就一定不会。”湛止低头看着手上的围巾,那语气随意地像是告诉别人我早上多吃了一个鸡蛋。
“你以为你是谁?”我握着她的手腕,“你别告诉我那档案室的钥匙自己就飞你手上去了。”她不说话,低头看着围巾,只是一点也没有消沉的情绪,她不过是不悲不喜地站在那里。
我一把抓过那条围巾,“他会以为,你是在乎他的,他会以为你跟着他去是因为担心他,他会以为这条围巾真的是为了他才系上的。”我愤愤地甩开,“你已经伤害他了。”
“不,他不会这么以为的。”
“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我对他说过,他以为的一切,都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
然而阮蓝依然是,那样感动,与幸福的表情。
明明都事事与你讲清楚了,为何还是这样呢?
“不过,你计划的可真够好的。如果有一天我去当编剧,一定是你给我的灵感。”
“纪舒,你不必这样。”
“那我应该怎……”
“二十年后再成为这样也不迟的。你的人生太美好了,它只需要阳光,用不着泥水……我回去了,玩的愉快。”
湛止回屋关上门,阮蓝已经换好衣服走过来了。
“你刚出去了?”屋里传来湛叔叔的声音。
“是小舒,她还我围巾。”
“噢,怎么不叫进来坐坐?”
“你这孩子怎么你听不到是不是?我在问你话,哎,关门干嘛?你又躲在你屋子里你见不得人啊?”
“走吧,”阮蓝走进我,许是也听到了,眉头微微地皱起来。“想去哪儿玩?”下一秒他又换上符合天气的表情。
“都可以,对了,把你的朋友哥儿们都叫出来吧,生日嘛,就要热热闹闹的。”
“也是。”
随后我们跑到姜窕家里把他拖出来,又叫了一大帮人疯玩了一天。晚上在一中旁边的一家小餐馆,一群人挤进去,老板见是我们这些熟客,乐呵呵地出来招呼我们,听说是阮蓝的生日还决定一律打折。
大伙儿一阵欢呼,有胆儿大的要了几瓶啤酒,其中就有姜窕,边喊边扬言今晚要灌醉阮蓝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遗憾的是阮蓝从小跟着他的警察爸爸喝南喝北,童叟无欺的外表下藏着一个酒窖子,于是便有了姜窕倒在桌上大声骂阮蓝这个伪君子,白长了这么张好欺负的小白脸了。
“认输吧你。”阮蓝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里闪着精光。
“做梦吧你。”姜窕一脸傲气死也不从的神情。我在一旁看着他俩笑得极度猥琐。
“咦?我怎么突然想到这,湛止……没来啊,你们三儿不都是一个院儿的嘛。这咋回事儿啊?”一个男生突然冒出一句。大家也开始注意到纷纷发问。
“湛止啊,她……嗯……”我支支吾吾一时也没说出个原因来。
“我说你啊,咋这么贪心呐,美女来了咱纪舒还不够啊,你这就不对啊,罚三杯。”姜窕倒满一杯酒,硬是给人家灌了下去,一屋子人笑得前俯后仰。我笑得直拍桌子。
“姜窕真的太好玩儿了,阮蓝哥……”
“阮蓝哥哥?”我拍拍他的手臂,“还好么?”他眼神飘得好远。
他突然回过神,看我疑惑的眼光盯着他。
“没事儿,姜窕这小子还不能拿我怎么样呢。”他对我打着哈哈。
“哟喂,这一不小心被我听到了嘿!我还没认输呢,接着喝呀!”姜窕不服输地又开了一瓶拉着阮蓝死活不放非要跟他一较高低。一时间大家都在起哄,闹得沸腾不已。
最后我和阮蓝把醉得一塌糊涂的姜窕送回家又慢慢往回走。
“这小子,看我星期一回去怎么嘲笑他。”喝了那么多酒,阮蓝也变得有些兴奋。
“就是,看他那么嚣张。哈哈。”
一路上,阮蓝开心地跟我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也认真地听他讲,然后我俩一起笑的颠三倒四。
忽的他止住脚步,“唉,说了下午要去看我爸的,结果给忘了。要不我现在去看看他?”
“我的大少爷,你喝成这样去看一个警察大家会以为你是去蓄意报复的。再说了你一身酒味,自己都不清醒你能给阮叔叔说什么呀,这么晚了他应该也休息了,我们明天再去吧。”
“嗯……那我们快些回去吧。”他的脸有些红晕,眼眸却清澈。
阮蓝永远不是那种会胡搅蛮缠的人。他的想法和理由,永远说得温和不刺激,不用害怕他会伤害别人,他也强大得不容易被伤害。每次他在身边我会觉得心安,不管现在是什么状态,不管身边正在发生什么,不管什么可能会出现。他站在那里,并没有那种阻挡一切的能力,他有的只不过是在所有困难发生的时候,让你觉得,哦,有个困难了。
我坚持把阮蓝送到门口,他推辞不了,只好由着我。
“你今晚上也喝了那么多酒了,记得睡觉之前先喝点儿茶,不然明天早上起床头会痛死啊。”
“谨遵教诲。”他抱拳对我鞠了一躬。
“你还真是喝多了呀,快回去吧。”我好笑道。
“你也早点睡哦,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好啦,别婆婆妈妈了,要谢就谢姜窕吧。”我故意学姜窕握酒杯的动作跟他碰了一下。
我们同时笑出声音,“傻丫头,学的倒挺像。那我进去啦!”
“嗯。”
阮蓝关上门,我心满意足地跳了两步,走下台阶,却被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卜离?”
卜离站在槐树下,他注视着我,但我却看不清楚他。
“卜离,”确定是他,我走到他面前,“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今天玩得开心吗?”
“啊?”我一头雾水——不对啊,今天星期六吧。想起我答应他的事,一下子我就慌了。
“啊!”我一下子握着卜离的手,“啊,卜离,今天是有点小小的意外的。阮叔叔受伤了啊,所以我一大早就赶到医院了。然后……今天是阮蓝哥哥的生日啊,所以我就……你想啊……他爸爸受伤了……”
“所以你就陪他过了生日。”
“是的,我……”
“为什么湛止没陪他呢?我以为湛止会陪着他。”卜离站在我面前叫湛止的名字,流露出一股生硬的气息。卜离和湛止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未曾交叉过,我甚至没有见过他们交流。有雾气从他嘴巴冒出,他的声音和外面的温度一样冷。
“卜离,你这么问……”我有些害怕,缩了缩身子。
“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而已。”他终于表现出了他惯有的生气的样子,这让我反倒安心了些。“纪舒,你……”
“小舒,”身后的门打开,有大片的光涌出来,卜离眯了眯眼睛。
“哎?你怎么又跑出来了。”阮蓝已经脱了外套,身上是一件毛衣,手上端着一个杯子,铁观音的绵软清甜溢出来,我吸吸鼻子。
“我多泡了点儿茶,你要不要喝点儿。”一整晚的酒气积聚一下子都已经烟消云散,他依旧是那个舒服的阮蓝。
“我们有事要谈。”卜离看着他,语气更加冰冷。
“不不不,没什么要谈的,我就是口渴呢。”我匆忙甩下卜离,逃进了阮蓝家。屋子里有檀香的味道。
“要进来喝杯茶吗?”阮蓝同样有礼地询问卜离,卜离依旧是沉默着离开了。
阮蓝也不恼,关上门。
“怎么回事?”阮蓝坐在我旁边,给我倒上一杯茶,随意地问道。
我把前因后果都给他讲了一遍。
“所以我也算是欠他一顿饭啦,没关系,我们再请他。”阮蓝心情似乎很好。
“可是我觉得他是真的生气了啊,两次都是我做错了。唉。”我局促不安地摩挲着茶杯。
“谁不会犯点儿错,两次三次的连续失误在一场球赛里也很正常啊。”
“真的么?”
“真的,军师。”
他认真叫我军师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我扑哧笑出来。
他偏头在我的脖子后面嗅了嗅,轻微的气息一下子让我慌张起来。“好啦,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味道了。现在我要送你回家了。”
“可疑的味道?”
“你虽然没喝酒那么多人还是蹭了一些酒味的,现在差不多没有了。要让阿姨知道了又会担心你。”我脑海中浮现了光芒万丈的画面——舒服的阮蓝进化——善解人意的阮蓝!
“死丫头,担心死我了,要不是碰见你王爷爷说你找阮蓝去了,我还以为你大清早就被拐卖了。”一回家我妈就一掌拍在我的背上,我痛得嗷嗷叫。
“阿姨,今天小舒陪我过生日,玩得晚了些,下次不会了。”阮蓝就是阮蓝,诚恳的表情哪还让人忍得住责备,再遇见像我妈这样爱护幼小的人,瞬间就见效了。
“哎呀,这有什么,就是跟着你我才放心啦,前几天小舒就说给你准备好礼物了,阿姨也不会准备这些,还是祝你生日快乐了,经常过来吃饭,阿姨多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啊。”
“谢谢阿姨了,小舒送的礼物我很喜欢啊。以后一定经常来吃饭,阿姨不嫌弃我就好了。”
“哪能呢,这话说得,咱都跟一家人似的。想吃随时都可以来。”
“那是一定的,那我先回去了,阿姨早些休息吧。”
“哎哎好你也是,玩累了早点睡,啊。”
“嗯,阿姨再见,”他又看看我,“小舒,走了哦。”
“好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