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嫣然这些天一直都待在听雨阁中,因为有着大夫人的吩咐,所以并没有别的人来打扰。她过得还算是惬意。
惬意,是真的惬意。
虽然她的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可也有了些进展了。
她依然每晚都会打坐运功,虽然每次都会累得睡着,却有了不小的收获。
她丹田内的气虽然还是聚不起来,可是,若是细心感受,她居然能感觉到丹田里有着一小股的热流,每当她运功汇入丹田的时候,总能感觉到那股热流形成了一小股漩涡,在丹田里慢慢的旋转。
她相信这是个好现象。所以每晚是更加勤奋的练习。
只是可惜,她只能晚上练习。
梨香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进来,就看见纪嫣然坐在窗前,双手托腮,一脸沉思的样子。
“小姐,喝碗绿豆汤吧,厨房的张妈妈早早的熬好了,放在水井里凉了半晌,可凉快了。”
纪嫣然并不理会,好一会儿才听得叹了口气,慢慢的转过身来,这日子可真是无聊,还不如待在山上。
踱着细步走到桌边,皓腕一抬,端起那盛着绿豆汤的白玉碗,也不用勺子,就往嘴里送。
梨香刚想阻止,似又想起什么,张开的嘴又无声的闭上。
纪嫣然喝完绿豆汤,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随手把白玉碗放在桌子上。
觉得没什么事情可做,从书架上找了本游记,又躺倒软榻上了。
梨香让人把桌子收拾好,便拿了竹篮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绣起了花。
下午的阳光明亮的从窗子照进来,显得宁静安然。
纪嫣然随意的翻了几页,便把书扔在一旁了,果然,她还是对这些书不感兴趣。
头昏昏沉沉的,眼皮子也在打架,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看着梨香手里的针飞快的一上一下,帕子上的荷叶青绿可爱,似乎都感觉到了那一股凉爽。
纪嫣然一手支着头,就这么呆呆的看着。
似乎只要没事做,梨香就会绣东西,每天的这么绣花,难道都不累吗?
心里这么想着,居然不小心就说出了口。
梨香一怔,拿着绣花针的手停了一下,便又绣了起来。
做针线本就是女子该做的,又怎会累呢?
梨香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会这样问。
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这难道是小姐在关心自己。
这样一想,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感动。她跟琴香自小服侍小姐,可是,她长得没有琴香好,也没有琴香会说话,小姐去哪里都是带着琴香的,只留她看着院子。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清楚小姐是主,她是仆。她不能质疑小姐的任何决定的。
如今,是苦尽甘来了吗?
“奴婢不累,奴婢已经习惯了。”
声音里竟然透着一丝的哽咽。
纪嫣然昏昏欲睡,并没有听出梨香声音里的异样。
午后的屋子里敞亮异常,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能看到细小的微尘在光柱里欢快的跳着舞。
纪嫣然从袖口里掏出前几日梨香才给她做的帕子,翠色的竹子长得正好。搭在脸上,那上好的丝绢与如玉的肌肤亲密相触,微凉的触感,让纪嫣然舒服得不由得轻呼出声。
“梨香,你绣得真好,这竹子就跟后院桥边长的一模一样。看着真凉快。”闭上眼睛,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绿意。
梨香听到这话,眉角都勾起来了,眼睛里是亮闪闪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奴婢哪里有小姐绣得好,整个江安府谁不知道小姐的绣计是最好的。”刚一说完,梨香脸色一白,手里的针一不小心便刺入了肉里,血点子冒了出来,十指连心,可她却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似的,惶然不安的看向纪嫣然。
纪嫣然的脸被帕子盖着,自然不知道梨香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只听得她轻叹一口气,“可惜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这刺绣,也是不会了。”
声音清淡,细听来,却发现这声音里并不带有一丝的失落,连半分的惆怅都没有。
“不过,我有梨香就够了。梨香做衣服做得那么好看,我就算是不会绣,以后也有衣服穿的。那针那么细小,我一看头都晕了。”
轻快甜美的声音完全不似刚才的清冷,还含着一些小小的俏皮。梨香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小姐说什么呢,就算小姐不会刺绣,也不会没有衣服穿的,老太太那么疼小姐,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搬来小姐的屋子,更何况一点子衣服。”
小姐的库房里可是摆着好些的好东西呢,虽然她没有见过,可是却是知道的。以前琴香在她面前炫耀的时候,常常在说,今天老太太赏了什么给小姐,明天老太太又赏了什么给小姐。她甚至看到琴香手腕上戴的镯子一天一个换的。
所有人都知道琴香是小姐的心腹,是小姐最喜欢的丫鬟,而琴香也是最忠心最关心小姐的,小姐身上的衣服、鞋子、帕子,就连最里面的亵衣,都是琴香晚上点着油灯熬夜做的,从不假于人手。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她,小姐从江安县带来的却是过气的丫鬟,才是那每天熬夜做衣的人。
就连小姐,也是不知道的。
只看着从老家带来的丫鬟总是低垂着头,也不说话,讷讷的样子,活像个木头人,心里越发的不喜欢。再加上琴香在一旁的挑唆,最后只让她做了院子里的粗使丫头,连屋子都进不去。
她曾经也是小姐身边风光的大丫鬟。
应该没有比她还要悲哀的大丫鬟了吧。
老太太?
她怎么把老太太给忘了。
赶紧收起刚冒出来的一点点悲伤。
“小姐,如今你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纪嫣然可不认识什么老太太,她也压根就没有想起要去给什么老太太请安。
“梨香,老太太以前对我好吗?”
躺在榻上懒懒的样子,十分随意无力的声音。
梨香使劲的点点头,“在府里面,就只有老太太跟大表少爷对小姐好。老太太是小姐的亲外祖母,自太太去世后,小姐就被老太太接到了如今的府里。吃住甚至比府里的小姐还要好些。为此,几个小姐可没少在背地里说小姐呢。平日里,老太太也常常给小姐好多首饰,那些都是老太太的陪嫁,就连大夫人,也没有得多少呢。老太太还说了,她就小姐这么一个外孙女,自然要对小姐好,以后还要给小姐准备一副好嫁妆呢。”
只是,却在大表少爷跟小姐这件事上,老太太虽有心,却力不足。
为这件事,小姐可没少掉眼泪呀,甚至,连老太太都恼上了。
纪嫣然闭着眼睛,丝帕下的小脸纯白如玉,嘴角勾起一抹恬淡的微笑。
既然已经在这府里了,是该要出去走走了。
“梨香,你说老太太会喜欢我吗?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老太太了,你说老太太会不会生气呢?”
声音中并没有刻意的委屈,可偏就是这样,更让人心疼。
是啊,老太太并不知道小姐失忆的消息,不,确切的说,她不知道眼前的小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小姐。
梨香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想了。
不过却还是安慰道。
“小姐,你别想太多,老太太最疼爱的就是你了,上回还特意让珍珠姐姐过来看小姐呢,只是小姐当时正在午睡,并不知道。珍珠姐姐说,自从小姐被找回来之后,老太太是日夜想夜也想的,若不是老太太身体不好,早就亲自过来了。小姐要是担心,不若明早去给老太太请安呀,老太太肯定会很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吧。”纪嫣然略带清冷的声音并没有加入多少的感情,这只是个形式,不是吗?
垂下的眸子里睡意渐浓,梨香只等着这一句话,良久,才发现那榻上的人儿早就睡着了。
把腿上的针线篮搁在一旁,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轻薄的丝被,轻轻的盖在纪嫣然的身上。虽然屋外骄阳似火,可是,屋内却放着四盆冰降暑呢。
小姐的身体才刚好一些,可不能再病了。
只是,不知小姐刚刚说的要去给老太太请安,是不是真的。要知道,自醒来后,小姐有哪天睡觉不睡到日上三竿的。
梨香无奈的摇摇头,只把刚刚听到的当作一个玩笑罢了。
拿过一旁的针线篮子,继续手里的活计。
这天气越发的热了,再给小姐做件舒爽的夏装吧。
屋外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屋内却一片安静祥和。
一座精致的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
恍然间似乎能听到泉水叮咚的清泠。细细一看,便看到那精巧的假山之中,竟然有着一处天然的泉水。那泉水细小清凉,从假山缝里流出,流进一个貌似天然的池子,那不大的池子里种着些睡莲,此刻正开着红的粉的白的花。
院子里很安静。
突然只听得一阵嘭嘭嘭声,就连那看院门的婆子,也从睡梦里惊醒了。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那排精巧雅致的屋子。
屋内到处散乱着陶瓷的碎片,也有那珠钗首饰玲珑玉器,香柏木的八宝凳子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门口。
房间里的女子大概十五六岁,她身着一袭纯白的抹胸长裙,只在裙摆处绣着艳红的梅花花瓣,外面罩着一件轻薄的纱衣,朦朦胧胧,似雾非雾。墨色的长发只松松垮垮的梳成一个好看的随云髻,上面斜斜的插着一支白玉簪子,更是显得青丝如墨,面洁如玉。
不过,若是忽略掉她的面部表情,这必然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美人的心情似乎不那么美丽。
清丽动人的小脸上此刻完全被恨意扭曲成了令人害怕的样子,她的面前跪着一排排的丫鬟婆子,都低垂着头,有的额头上甚至还在流血,却没有人呼痛,只是恭敬的跪在那里,一点都不担心地上满是陶瓷碎片。可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些跪着的丫头婆子们无一不在微微颤抖。
美丽的女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桌子上已经没有让她发泄的东西了。
“贱人,贱人。”
嘴里讷讷的只喊着这两个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水杏般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平时的温顺可人,竟是像那毒蛇一样的眼神,冰冷恶毒。
“都下去吧。”
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女子从门外进来,她大概十七八岁,长相十分艳丽,微挑的眉角似乎随时都在笑着。一进屋便看见满地跪着的下人,脸上丝毫没有异样,仿佛习以为常了。
原本还跪着的下人们,一听到声音,仿佛得到了救赎,才不过短短的时间,就已经恭敬的下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这两人。
粉红女子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微微皱了皱眉。
只是此刻那白衣女子却正在气中,并未看见。
“小姐,你又何必跟自己置气呢,那岂不是合了那几位的心意了。”粉红女子小心的避过碎片,“如今王爷还是疼着小姐的,只是,王爷毕竟是王爷,是不可能只喜欢一个女子的。小姐也该想开一些吧。”
这话是没错,可是听在耳朵里却那么不舒服。
白衣女子心里愤懑不堪,凭什么,凭什么呀,王爷只是她一个人的,只有她才配得上王爷。
白衣女子眼里充盈着疯狂的颜色。
却没有看到那粉衣女子眼里闪过的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