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六月的天,满院子的栀子花都开了,空气中混合着栀子花的清香跟早晨露珠的湿气,显得格外的清新。
梨香深深的吸了一大口的空气,虽然才辰时,她却已经端着清水在门外候着了。
虽然昨天小姐说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可是,这么多天,小姐哪天不是睡到午时才起。这也连带着让她们这些做丫鬟的闲暇了许多。
话虽如此,她还是早早的就起来了。多年养成的习惯,一到点儿就会自然的醒来。
再说了,万一小姐真的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她若不早点准备,误了小姐的事可怎么办。
无奈的看了眼面前还关着的房门,跟预料中的一样,房间里果然安静无声。看吧,小姐果然是还在睡觉的。
轻轻的叹了口气,打算把盆里的水端出去再换一盆,就听见屋内传来啪的一声。
梨香脑门上的某根筋一抖,就连端着水的手也抖了一下。
“小姐,小姐。”梨香轻唤了两声,见没有人回答,也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就准备转身离开。
“梨香,你进来吧。”
轻灵婉转的声音如同山涧里的黄莺鸟,只是声音中却透着几分的沮丧。
梨香转身的脚步一顿,脸上满是诧异,小姐居然这么早就起了。
赶紧把门推开,就看见自家小姐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身上穿的正是她前几日才做好的霞光色细褶裙子落梅瓣的长裙,一头丝滑如上好锦缎的青丝柔顺的铺在背后。
“小姐,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若在平时,小姐只怕还在做梦吧。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梨香看了看门外,没有啊。
梨香放下铜盆,走过去拿起桃木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手里的青丝。
“我昨天不是说过吗?今儿个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自然要早起。原本想自己梳头的,你平时给我梳头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容易,我却怎么都梳不好。真是气死我了。”
她不会梳头,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也只是用一根丝带把头发绑着就是了,哪里用这么复杂的。
梨香抿嘴一笑,“小姐,你要梳洗的话叫奴婢就是了,奴婢就在外面,哪里用你亲自梳头了。”
本来就是嘛,若是事事都要小姐亲手做,还要她们这些丫头做什么。再说了,千金小姐中有几个是会自己梳头的,还不是养着一群有能耐的丫头婆子。
自家小姐已经很好了,平时也很少让人伺候,大多时间都是躺在榻上睡觉,虽然,她是不知道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觉睡。
不过,现在的小姐很亲切,对她也很好。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纪嫣然撇了撇嘴,“我还不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只这一句话,就让梨香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硬忍着不掉下来。
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姐今儿个想梳个什么样式的,奴婢会梳很多种头发呢。”
纪嫣然对这些不感兴趣,若是按着她自己的意愿,只用一根丝带绑着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花那么多时间。
摆了摆手,“随便吧,不过要快点哦,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梨香好歹也服侍了纪嫣然半个多月了,自然知道她的喜好。巧手翻转,青丝灵动,一个简洁大方又不失俏皮可爱的发髻便成了。打开桌子上的首饰盒,细细的挑选。
纪嫣然等得不耐烦了,有什么好选的,只拿起一支蝴蝶钗,“就这个吧。戴多了压得我头疼。”
随意的插在头上,就着铜镜模模糊糊的看了还不错,又整理了一下衣裳,才带着梨香出门去。
这是纪嫣然第一次走出听雨阁,一路上,到处是亭台楼阁,花树池塘。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景,看得她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她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梨香在后面可急得不得了。
不是说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要按着这步调,只怕是到了老太太的福寿园,就是中午了吧。
“小姐,你不是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吗,如今辰时都过了,只怕老太太要休息了。还有,小姐,那朵雪白紫玉是佟姨娘最喜欢的花,是大老爷专程从会京带回来的,曾经四小姐摘了一朵,被佟姨娘好一阵闹,禁了半个月的足呢。”
纪嫣然正悠然的欣赏着路旁的风景,她在雪山上见得最多的就是雪莲了,雪莲都是白的,偶尔她也会下山去山麓摘野果子跟蘑菇,也会看到一些长得很漂亮的花,却没有现在所见的这么多。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仿佛一年四季所有的花都开了。
正看得高兴,就看见一朵紫中带白的层层叠叠的花直立在花园里,微风吹过,甚是俏丽。
纪嫣然也是女孩子,女孩子都爱花。心中欣喜,情不自禁的手就伸过去了。
手还没有够到花,就被梨香一盆凉水淋了下来。
“我,我也没想摘,就是看看,对,看看。”
纪嫣然有些讪讪的收回手,唉,那么漂亮一朵花,层层叠叠,还长得那么大,不能摘回去,真可惜。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是啊,她今天不是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吗?怎么会在这院子里逛了这么久。
日头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照在皮肤上,微微有些疼了呢。
提着裙子便要往前走,才不过走了两步,马上停下,她忘了她不识得路呢。
梨香看着有些冒冒失失的小姐,突然觉得头有些疼。轻按了一下头部,才有些无语的说道。
“小姐,错了,是这边。”
两人这才匆匆忙忙的往旁边的小道走去。
福寿园内,老太太正跟一干的孙子孙女说笑,她老了,身体也不好,做媳妇时的争强好胜早就被时间磨平了。如今最希望的莫过于儿孙绕膝。
李静雅坐在老太太的旁边,挽着老太太的胳膊,俏丽的小脸上飞起一抹红云,眉如细柳,目似秋波,粉色的菱唇微微嘟起,纤细洁白的小手扯着老太太的袖子,不停的晃着。
“雅儿不嫁人,雅儿要一辈子陪着祖母。”
脑海里却闪过一抹白衣,心跳骤然加快,娇俏的玉颜上更是红霞翩飞。
老太太被她摇得眉目舒展,“好了好了,祖母知道你孝顺,可是,女孩儿家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可别再摇了,祖母这头呀,可被你摇得晕了。”
“祖母。”
李静雅绞着帕子,低垂着头,那脸就如那熟透的苹果,红得惊人。
屋子里又是一片笑声。
大太太陈氏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得老太太的喜欢,心里也很是高兴。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搁在手心里疼着,可并不溺爱,把女儿教得就连那世家的千金都比不上。只是,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老爷却看不到。
陈氏叹了口气,看着在老太太身边撒着娇的女儿,如今老太太在还好些,若是哪一天,老太太走了,这府里只怕是又要乱了。
抬着眼睛看了眼站在下首低眉顺眼的佟姨娘,轻哼一声,不过只是长得清秀而已,却依着读过两天书,随时一副西子捧心柔弱无力的样子,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可是,老爷就偏偏吃她这套。
不过。
陈氏掐着手心的手指慢慢的松开,脸上却飞快的闪过一抹决然,那带着淡淡微笑的脸上竟有着说不出的深意。
有些事情早就想通了,有些人,早就看透了。
屋子里正说笑着,一个圆脸的小丫鬟突然走进来,站在屋子中间恭敬了行了礼。
“老太太,表小姐来了。”
老太太正在跟孙女们玩笑,一听这话突地站了起来,可能是坐得太久,又身体虚弱,眼前竟是黑了一下,身子晃悠了两下,桂嬷嬷赶紧扶住。
老太太站稳脚跟,定了定神,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你说嫣丫头来了?”
那圆脸小丫鬟点点头,垂首低眉。
“回老太太,表小姐才刚来了,说是要给老太太请安呢。”
老太太眼里泪光闪烁,扶着桂嬷嬷的手不停的颤抖。
“快,快扶我出去。”
说着就要让桂嬷嬷扶着往外走。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你是长辈,怎么可以亲自去迎嫣丫头呢。水晶,还不快去把你表小姐请进来,外面可热了,小心别中了暑。”又走过去,亲自扶着老太太,“母亲,你身子还虚着呢,快坐下吧,儿媳已经让人去请嫣儿进来了。若是嫣儿看着母亲这般,必定会自责的。”
扶着老太太坐下,又亲手倒了杯茶,伺候老太太喝下。
此时,纪嫣然带着梨香已经进来了。
却只是俏生生的站在屋子中央,十指纤纤,轻握着丝帕,眉如青黛,目光清澈如水,精致的小脸上漾着一抹清甜的微笑。
温婉天成。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眯着眼睛只能看到灰尘在阳光里舞蹈。
李静雅有些嫉妒的看着站在屋中间的纪嫣然,手里的丝帕已经有些变形了,脸上也不复刚才的笑意。
到底是十几岁的姑娘,没经历过多少的事情,眼睛里还是藏不住情绪。
难听的话本想冲口而出,又想起李浩轩的吩咐,只得把那话压下,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上前两步,手里紧紧的握着帕子。
“嫣儿姐姐,你病已经好了吗?怎的今日来给祖母请安,大夫可是允许了?现在太阳可大呢,不过幸好姐姐的听雨阁离祖母这里不远,不然若是不小心中暑了,祖母可又要担心了。”
这话虽然听着是在担心纪嫣然,内里却是在说纪嫣然怎么这么晚才来给老太太请安。
果然,陈氏当即脸上就不好看了。又看纪嫣然只直直的站在屋内,并不行礼。心里的气又是上了一层。
“嫣丫头,你是怎么回事,余大夫可是说了,让你静养,怎的到处乱跑。若是又病了,又得让一家人为你担心了。如今你来向老太太请安,却又只站着,平时教你的诗书礼仪都忘了吗?”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不虞的看着纪嫣然,眼睛里都带着几分的不屑。
老太太也有些颇为奇怪的看着纪嫣然,嫣儿虽然多伤感,却是懂礼之人。这都进来这般久了,也没见她给自己行礼,更别说叫一声外祖母了。
她年纪大了,又经常生病,眼睛也不太好了。
可是,她还能认得出来,那站在屋中间俏生生的女孩儿,就是自己的外孙女,那眉眼,那气质,就跟自己那早死的女儿一模一样。
只是,为什么她看自己的眼神那么陌生,竟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纪嫣然轻笑一声,却并不上前。
抬起眸子,只望着被桂嬷嬷扶着似乎站不稳的老太太。
“你,就是我的外祖母吗?”
清柔婉转的声音如同轻扫过心头的羽毛,却滑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