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浓。月光透过窗子,在屋里洒下斑驳。
李羡生独坐阴影深处,让整个人陷入其中,久久未曾起身。
晚上他多喝了几杯,并非贪那杯中之物,只是觉得一阵孤独。
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在成、岐两国交好后,被软刀子卸了兵符,自己在朝堂之上话语权也低了很多。
到底有没有争权夺嫡的心思,李羡生自己也不确定,应该是没有吧,但心里怎么就莫名心慌。
丫鬟月香几次进来,想扶主子安歇,都被李羡生撵了出去。
就在这时,外边一阵人喧马嘶,听声音正在调兵遣将,连皇宫内卫都戒备森严起来,远处更是传来擂鼓呐喊之声。
月香进来了,点着了蜡烛。
“外边怎么回事?”李羡生站起身,问道。
“妾身也不清楚,刚才李虎已经安排人去查问了。”
约莫一刻钟后,李虎进来,在此之前,喧嘶鼎盛,还有火炮之声,现在算是安静下来,李虎面色有异,禀报:“有大胆道人,在北郊吉祥岭皇陵祭炼铜尸傀儡。”
稍停片刻,见李羡生不动声色,又道:“那铜尸身穿龙袍,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皇宫侍卫节节败退,抵挡不住,死伤无数,连宫内供奉仙师出手,都被铜尸给一掌拍飞,最后请出雷光火炮,一炮下去,轰掉了半边身子,才消停下来,听闻,现在那个道人已经被抓,正在被严刑拷问。”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羡生看李虎欲言又止,遂问道。
“回来禀报的朱三说,那个道人,很像前些年殿下府上的麻衣道长朱长怀!”
李羡生脸上终于变色了。
一开始听到禀告说“祭炼铜尸”的时候,他就心里咯噔一下子,有不好的预感,现在居然应验了。
而五年前的一件往事也再次浮上心头。
……
五年前,天现异象,雷声隆隆却无半点雨水,不见烈日却草木枯黄,无风无雨空气凝滞,四野一片死气沉沉。
后来,李羡生才知道是有大能在九重天幕中渡劫。
当时李羡生十五岁,正是飞扬跳脱的年纪,受不了这种令人烦躁的天气,他左拥右抱着两位婀娜佳人,带着一班侍卫,要去一处避暑胜地游玩。
胜地位于荒古山脉,是荒古山脉经过成国的群山之一。
群山连绵,在这里正好形成品字形一脉三峰,峰顶白雪皑皑,雪水融化成绺绺小溪流下,在半山腰处正是三峰交界,拱成一处洼地,便存纳了下来,形成一波清池,数十亩方圆,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池边鲜花遍地,绿树成荫,尚有鹅卵石铺就的观景小道,沿着水边蜿蜒,更有一处巨大的八角凉亭,延伸入池中,栓锁住一座楼船,增益雅行之乐,池边不远,雕梁画栋的一处宅邸,奢华不失古韵,鲜亮更衬风景,与清池相得益彰,而满池清幽,不见游鱼,不见水草,只见美轮美奂的倒影,简直美不胜收。
李羡生来此之前,已经安排侍卫提前布置,清场屏退闲人,毕竟皇家府邸,在这片境遇有最大权势。
但当众人来时,却发现池边多了数匹高头大马,八角凉亭上人影绰绰,正观景闲谈,准备登上楼船,而无论此处守卫还是提前来的侍卫,都昏倒一边,人事不知。
“大胆,你们什么人!”众侍卫一惊,留下数人保护好皇子,其他人都包围了上去,剑拔弩张,更有侍卫统领李虎一声大喝。
凉亭之上共有六人,纷纷回过头来,并无惧怕,这几人服饰华丽,形容潇洒,男男女女气质超尘脱俗。
居中一中年人,更是雍容华贵,头戴平顶珠玉皇冠,身披彩绣镶金龙袍,目光炯炯,如火似炬,手拿一张折扇,此折扇比普通的扇面至少宽大一倍,一面为画,画切题“山河社稷,乾坤万物”,画风大开大合,竟将整个天地纳入到了一方画面之中,画中碧水长天升腾起的氤氲光华溢出画面,仿佛就浮在扇面之上,挥动间流光溢彩,一股仙家气象,扇面另一面为字,笔走龙蛇,金光灿灿,书文:“山河锦绣”。
众侍卫佩刀在手,长缨林立,甚至甲胄披身,一股杀气腾腾,但站在这几个手无寸铁之人身边,却感觉束手束脚,十分邪门。
能跟在皇子身边,都不痴傻,今日涉及皇冠龙袍,铁定一番大案,冲突难免,现在却被对方气势所迫,知道难以善了。
李虎头皮也是发麻,但强自呵斥:“敢穿龙袍,戴皇冠,你们想造反吗?”
李羡生也排开众人,走到近前,因为年少,反而察觉不到状况,胆气最足,他怒意上头,便要发作。
正在此时,楼船卷帘“哗啦”一声,被人掀开,从里边走出来一个白衣少女。
此少女二八年华,容颜俏丽,神态悠闲,一双美目如同一泓清泉,顾盼生姿,不用说话已道尽万种风情,她肌肤胜雪,略施粉黛,更显娇柔,芳华不可方物,远处清波粼粼、绿树红花,近处楼船华贵、净洁无尘,她一席白衣飘飘,轻步下船,映照着悦目美景,直如那画中仙子走下凡尘。
李羡生直接看得呆了。
他生长于皇室,自不少见佳人,但遍寻少年记忆、皇家宫闱也找不出如此清丽华贵的女子。
李羡生虽少,但耳濡目染,早沾露水姻缘,非童子之身,知道闺房之妙,一见如此佳人便蠢蠢欲动,但偏偏佳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拒人千里,令人生不起亵渎,李羡生便也按下欲念,张口求凰,至于龙袍皇冠,身后的两位婀娜佳人,都抛到脑后,他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可否告知?!”
白衣少女下船后,对于剑拔弩张气氛视若不见,浅笑嫣然,走到皇冠中年人身前,正消讲说楼船之中的发现,听到少年话语,眉头一蹙,有些嗔怒,转过身来。
“一笑一颦倾国倾城,一嗔一怒勾魂摄魄。”李羡生喃喃自语,一颗心儿早就系在美人身上,“美哉,九天仙子不外如是!”
“大伯,这是什么情况?”白衣少女复又转向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莞尔一笑,见少年郎一痴痴傻傻的模样,向周围几人道:“咱家雪儿,可能被这少年郎盯上了。我们先走,让她自己解决。”
话毕,一撩龙袍,一步迈出就上了楼船,其余几人哈哈大笑,也随其上了船。
要知道,楼船离八角亭尚有距离,这几人也不踩登船木板,不跨船舷,衣袂飘飘,御风而行,一步即达,这等能力,李虎等侍卫都自忖远不能及。
管他龙袍虎袍,此时都假装不知,不愿多事。
“大伯,你欺负雪儿”白衣少女撒娇,然后有些气羞,瞪了少年郎一眼,“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美人,跟了我如何,你可知道,这天下之大,都是我家的,我父亲是当今皇帝,我是四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这片地界之中,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跟了我,我可以带你去醉仙楼,那里的花菇鹅掌、燕窝汤汁都是皇城一绝,美味绝伦,我还可以领你去羡州火蛾飞瀑,晚上看时,整个天空都是点点繁星模样,美不胜收……!”少年郎急白道,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本事,又转头一甩手,轰身后侍卫等人,“你们退后五百步,别偷听我和仙子谈话。”
“这个,殿下,情况未明……”李虎还在辩解,被李羡生推得直后退。
李羡生一指那些来之前就昏倒的守卫等人:“我早发现他们只是昏迷,你领人把他们带往一旁救治,不用管我!”
看少年要发脾气,李虎便不敢久待,吩咐了众人抬着那些守卫离开。
白衣少女这时倒没了初时的气羞模样,超然物外,像看一出闹剧,也起了促狭心思,顺着少年的话头,说道:“你是四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再大也大不过皇帝,那我让你做皇帝,你做不做?!”
李羡生一怔,道:“父皇春秋鼎盛,怎么可能逊位?!再说,即便逊位,也还有太子呢!”
白衣少女闻言不屑一笑,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囚了也行,杀了也罢,做成了皇帝,我便考虑是否跟你,否则,哪里显得出你的诚意!”
李羡生这时才醒悟,对方一直在逗他,根本无意跟他,羞愤道:“我有心求娶,你不愿便罢,何必作弄于我!”
白衣少女看对方生气,自己也不惺惺作态,讥讽道:“我怎有作弄于你,是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只井底之蛙,偏又想吃天鹅肉,胡思乱想罢了,你说天下之大,都是你家,你可知天下有多大?!你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可知九天之上是什么样子,兴云布雨、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势又是何等本事?!”
李羡生瞠目结舌,不能言语,他还年少,哪里知道诸多秘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听到这边气氛陡然变得紧张,李虎等人早暗自注意,生怕殿下有点闪失,此时都急惶惶赶来护卫。
白衣少女有心显露些本事,素袖一甩,一柄凤鸣之剑便凌空飞了出去,一声轻吟,不消一个呼吸,便斩断了所有护卫的刀剑长枪,场面一时间静了下来,李虎额头冒汗,不敢稍动。
李羡生求凰被拒,心下难受,虽早经人事,但露水姻缘并未动过心,此时才算是情窦初开,却一颗心落了空处。
想就此负气离去,又有不舍,但看了对方凌空御剑的本事,又觉得此去恐怕一生难以再见,便踌躇起来,道:“若是我学成了你这样的本事,是不是不用做成皇帝便……”
李虎心下急苦:殿下,都这情况了,你还不忘美色,惹恼了她,飞剑再斩的恐怕就不是兵器,而是头颅了,“色”字头上果然横着一把刀。
之前听到飞剑清鸣,早就有一蓝袍大汉,自楼船出来,站在船舷里侧,听到少年话语,呛道:“天下间七大圣地,我们锦绣山位列三甲,今天能见到我等,你也可以回家烧高香,告慰祖宗牌位了,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你根骨既差,又破了元阳,已经不适合修行,滚下山去,做你的小国皇子,绝了念想吧。再说,楚地一千八百派,一个成器的都没有,你想练到雪儿的本事,恐怕到死也难及万一。”
然后,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一部书册,扔给少女,道:“把这个给他,让他自己练去吧!”
话毕,转身进了船舱,不再理会外边。
白衣少女接过书册,一看之下,“啊”的一声,火冒三丈,忙不迭把书册扔给了少年,冲船舱喊道:“六叔,你也欺负我!”
然后,脚尖一点,蜻蜓般轻盈,也飞入了船舱。
李羡生下意识接住书册,抬眼看去,上面有四个字:尸仆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