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铜尸大闹皇陵,麻衣道长被擒,内侍总管亲自掌刑拷问,李羡生心下戳戳不安。
他还记得,当时得到《尸仆秘术》之后,拿回府上,曾经让麻衣道长朱长怀一观,问其是否可以修炼,朱长怀拿去钻研一夜,翌日告诉皇子,不可修习,里边都是把尸体炼成仆人的秘术,阴险狠辣,是邪门歪道。
李羡生猜测,估计就是那一夜,朱长怀拿回去,除了研究之外,还誊写了一份,后来离开,却偷偷到了吉祥岭皇陵修行秘术,毕竟,若论魂魄和尸体之多,方圆百里之内不做他想,毕竟是皇陵,当年成国开国太祖皇帝,曾经坑杀俘虏过万作为陪葬。
果然,到了凌晨时分,李虎来报,又有了新消息,那龙袍铜尸,果然是太祖皇帝,而那麻衣道长骨头太硬,十八般酷刑上去,牙齿仍然咬得紧紧的,并没有胡言乱语,而一炷香之前,那麻衣道长趁着守卫松懈,头撞牢房的石墙而死,皇帝大怒,砍了好几个脑袋,甚至已经吩咐架起油锅,把那麻衣道长的尸身炸了。
当日没有早朝,但皇帝还是下令刑部严查此事,同时礼部也介入重新拟定祭祀之事,告慰先祖亡魂。
……
宫内御书房。
整栋屋子雕梁画栋,细致之处令人惊奇,青瓷花瓶、名家字画、经书子集,摆放的雅致十足,又极尽奢华,黄金神龛上檀香袅袅,整个屋子都沐浴在一片香气之中。
皇帝李天佑斜身躺在龙椅上假寐,呼吸粗重,一刻也没有平缓下来,说明内心极不宁静。
四个皇子,站立在大门之内,大门则被皇帝吩咐内侍关了,四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低头盯着鞋面,准备迎接雷霆之怒。
“老四”李天佑待喊出了名字,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面容苍老,但虎目灼灼,不怒尚且自威,何况现在怒意勃发,“对于麻衣道长朱长怀,你到底知道多少?!”
“父皇,儿臣冤枉,麻衣道长两年前便不告而别,现在突然出现,儿臣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去了皇陵,请父皇明察!”李羡生慌忙辩解道。
“我根本没有定案,如何冤枉你了?!”李天佑冷哼一声,又转向了太子,“老大,你发现麻衣道长的行踪,偷偷跟了一年却不制止,是何居心?!”
“父皇,孩儿,孩儿……孩儿知错”太子冷汗直流,他早就听手下报告过其中蹊跷,但没想过局面失控后会辱及皇家,本想抓老四个把柄,就故意隐瞒,却不曾想,这麻衣道长骨头硬并没有咬出老四,自杀后反而断了线索,早些时候,他给父皇告状,说麻衣道长是老四门徒,想泼些污水,没曾想,却暴露了自己,被刑部循着蛛丝马迹,把来龙去脉给推导了出来,这时候懊悔不已,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得辩解,“孩儿只是见他形迹可疑,可根本不曾想到他在炼尸,那样的旁门左道,又有谁会省得,怪只怪孩儿大意了。”
李羡生这才知道,原来后边还有个太子撺掇,他苦笑一声,心里头千百味道,搅乱了思绪。
“儿臣愿协助刑部,明察暗访,杜绝此类隐患,还皇城安宁,让父皇宽心!”二皇子李复生怀着心思,不动声色想进来搅局。
“有这个心思就行,明察暗访就不必了,别搅得人心惶惶。”李天佑不动声色,又道,“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得借机生事,还有,你们那些花花肠子收敛些吧,老子还能活二十年,你们兄弟要是斗下去二十年,不累么?!”
李天佑躺倒些,阖上眼睛,挥挥手,各皇子轻声告退,依次轻步出了房间。
……
李羡生一夜未曾阖眼。
宫廷奢华,但也是凡俗,兜兜转转,再往下走下去,又能如何?!
自己一直未曾流露夺嫡的想法,甚至没有党羽,也就几个不成器的门客,充当自己附庸风雅的点缀,是自己当真不想龙袍加身,还是父皇春秋鼎盛,一直没给自己希望,而用洁身自好,传递给外界,传递给父皇一种信号?!
这难道不是争宠?!
李羡生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自己貌似对皇位毫无追求,是做给别人看的,甚至连自己都欺骗了。
但是,那又如何?!
兄弟阋墙,是自己想做的么?
万一真的荣登大宝,仙子还能看到么?!
他感觉自己牵牵绕绕,总是在原地打转。
十五岁时清波池畔遇仙子,到现在五年过去,期间不缺美人,但内心如同一汪死水,不用真情,不纳妻妾。
还不是心中痴念佳人,不愿将就!
是否放弃争宠夺嫡的心思,换一个活法,寻一下仙圣之道?
李羡生此念一生,自己都感觉长舒了一口气,心头立刻轻松了几分,心境明澈。
原来,这才是心中所想。
这个念头自己隐藏在了心里五年!
……
翌日,朝堂之上,李羡生两日未曾真正阖眼,有些憔悴,但精神很好。
“父皇,仙师不力,竟为铜尸重伤,此乃耻辱,为邻所笑,现今,皇室供奉,水平不一,良莠不齐,却难以分辨真正贤良,儿臣苦思一夜,想出一个解决之法,望父皇成全。”李羡生道,吐字清晰,眼神清澈。
“是何解决之法?”李天佑问道。
“求人不如求己,儿臣愿为大成国千秋基业,寻访仙道,待学成归来,为国护法。”李羡生郑重说出自己打算,说完,念头畅达。
李天佑死死盯着自己这个四儿子,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自己对孩子还是用心少了些。
“难为你了!”数息之后,李天佑欣慰的说道,昨日话说的重了些,但也是有感而发,没想到真正愿意在争权夺利的路上,退上一步的还是自己的四儿子,“众卿觉得如何?”
“父皇,吾意已决!”李羡生未待众臣发言,掷地铿锵,朝堂内立时一片嘈杂之声。
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不动声色,打量着老四,不知道他哪根筋错了,是真心还是假意?
仙道,哪里能是想学就学成的,但一旦走出这一步,皇位就再也没你的份了。
……
“殿下,太子过来拜访。”有侍卫匆匆上殿,禀告道。
李羡生和三皇子李寅生对视一眼,李羡生道:“真是巧了,太子也来了。今日便别走了,弟弟我置办酒席,我们兄弟喝上一杯。皇宫之内终日见面,但自长大后,却是多年未曾一起喝酒了。”
李羡生和李寅生一起大开正门,迎接太子不提。
他还吩咐手下,去二皇子府上,告诉他,太子在此,要一起饮宴,问其是否有空,能否抽身过来。
二皇子自然不能扫了四弟的兴致,这一天,四位皇子多年来,终于坐下来,只有四个人,兄弟之间喝一顿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羡生命令手下出去,亲自为几位哥哥斟酒。
太子李延生搁了筷子,问道:“四弟,今天朝堂之上,你这是演了哪一出,怎么又想寻仙问道了?”
李羡生斟完酒,坐回座位,道:“可不是临时决定。多年前就有了这个想法,昨日想了一夜,才最终下了决定。”
都是心思玲珑之辈,李羡生也不必说“仙师不力”的借口,更不必说“为国护法”的大义。
“仙道哪里是那么好求的,十人中也过不了一个人,长生者更是万中无一,四弟,若是仙路难走,回来便是,我们还认你这个兄弟,父皇,也缺不了你一口饭食,庙堂之上,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太子说道,话语关心体贴,但内里的意思,恐怕得反着想了。
二皇子、三皇子也停下碗筷,宴席一下子安静下来,等着李羡生回答。
李羡生洒脱一笑,道:“弟弟我这次还真下了个宏愿:修仙无成,不会回来!”
“四弟,不必如此的!”二皇子李复生道,“仙路漫漫,谁敢说修仙便能有成。但无论如何,二哥永远是你二哥,修仙路上,但凡缺少银两,有多挂牵,让人带话回来便是,二哥,还有大哥和三弟,相信谁都不会推脱。”
“吾意已决!”李羡生潇洒道。
此话一出,便是放弃了荣登大宝,争权夺嫡的念头。
酒宴气氛更加热烈,兄友弟恭,尽释前嫌。
酒至半酣。
太子拉住李羡生的胳膊:“决定去哪个仙门了么?”
“这个……”李羡生沉吟一下,道,“尚未决定,有准备去供奉堂问一下。”
实际上他被当年仙子六叔蓝袍大汉影响了,大汉看不起楚地门派,也一定程度上裹住了李羡生寻仙问道的步子。
“哪里用那么麻烦?!”太子李延生拍了拍老四的胳膊,道,“眼下就有一个契机,千载难逢。”
“仙人指路?”二皇子李复生眼睛一亮,问道。
“正是!”太子点头,道,“楚地山门,长生第一。这长生道五年一次仙人指路,近日正好路过我国,现在安顿在宁国公府上。”
“果然到了皇城!”李复生抚掌道,但他心里别扭,这太子喜欢藏着掖着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仙师到了皇城竟然身为皇子都不知道,就被太子藏起来了,宁国公是谁,是太子妃的老爹,一家人都这毛病了。
“那仙师正是我成国人,这次正好有一个仙人指路的名额,我已经吩咐太子妃回家,帮四弟拿到,如无意外,四弟很快就是仙家子弟了,还是楚地第一的仙家。”太子状似替李羡生开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子出马,哪里还能让名额旁落。
三皇子李寅生半晌没说话,光顾着品尝佳肴,这时候也被这个消息震的目瞪口呆,二皇子直接给了太子一个白眼。
这得是多心急,想把老四撵走,想来,来之前都谋划好了一切。
“还是大哥考虑周到。”即使知道修仙会离家,但总得有个心理接受的过程,太子这一出一出的,太突兀了,李羡生迟疑道,“我还得谋划谋划,父皇,母妃那边,整个府邸宅院,都得好好理一理。”
“长生道仙人指路,五年一次,错过了再想进去,恐怕就难了,四弟一定要慎重。父皇,还有怡妃娘娘那边,自然需要拜别,但相信也不会牵扯太长时间,至于府邸宅院,留着便是,侍卫丫鬟,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替你养着,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们,你什么时候回来,再吩咐他们回去。”二皇子出声道,替李羡生考虑“周到”。
笑话,太子做了局面,不补上这临门一脚,万一老四你再牵牵挂挂,不想走了怎么办!
“是啊,四弟,我可听说长生道所辖十三国,民众亿万,香火鼎盛,是个一顶一的大门派,他们的仙人指路,名额有限,一国之内,往往只有一两个名额,过了这个契机,再想去,就得等上五年。否则,那长生道所在的十万大山,根本不是普通脚力能够到达。”三皇子终于也发话了。
对不住了,四弟,你最受父皇宠爱,你不走,终究会介入皇位争夺,他日必为一大劲敌,还是寻仙问道吧。
“四弟,你看,哥哥们都替你考虑周全,家中诸事,不必牵挂,契机难寻,切莫错过。”太子柔声道。
罢了罢了,早走一天,晚走一天,又有多少分别,也免得再看兄弟阋墙,人情冷暖,李羡生心头忽然觉得痛楚。
“拜托大哥了,明日请领我拜见国公,见见仙师。”李羡生长舒口气,下了决定,拱手对太子说道。
“好兄弟,不用客气,交给哥哥我了!”太子拦下活计。
知道李羡生再无夺嫡心思,几兄弟心里都是高兴,再吃酒闲谈,真情便多了几分,让李羡生略显难受的心情也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