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生自国公府拜别仙师,复行街上,虽仙师和善,但总不免心中对于将来忐忑,且与仙师聊时,也多询了修行之事,知道即使以郭震之能,也未曾达到自如地凌空御剑,而凌空飞渡,更是高深莫测,才知道当年自己果然井底之蛙,便又念起仙子来。
这时,正好看到前边街口围了很多人,家仆问后,禀告说,那里多了个测字算命小先生,很是灵验,李羡生便直步走了过去。
入眼所见,一个童子一副算命行头,为面前的一个富贵锦衣员外算命,童子口中说道:“老树盘新枝,春来冬已逝,若是不历寒,哪得喜双至。恭喜员外,贺喜员外,你所想之事,便在今年应验。”
锦衣员外一张脸上登时红光满面,惊喜欲狂,看来童子句句都说在了心坎里,他对手下家仆连声道,“赏”“赏”“赏”,然后,就看着家仆从随身钱袋里掏出十两,十两,又十两的纹银,即使这样,员外还不满意,仍然激动万分,道,“都赏了!”就看家仆哗啦一声,把钱袋银两都倒在了地上,耀得诸人一阵眼花,足足上百两白银,全都捧给了童子,围观众人一阵大哗。
“孔员外怎如此激动,刚才阴着脸闭口不言,现在却惊喜成这样,你看出门道来了吗?”一个灰布青年问身边一位老者,该老者满面欢喜,不住点头,想来是看懂了。
“孔员外上月刚纳了一房小妾,这老树盘新枝,估计就指的这个。再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已经五十有三,娶了七房姨太太,至今却无子嗣,这冬逝春来,欢、喜两至,除了纳妾,还有老来得子的卦意啊!”老者捻须分析道。
周围立刻一片恍然大悟之声:“原来如此,难怪孔扒皮都大方了,这个小先生,神着呢!”
李羡生也心下意动,走了过去,蹲在童子面前,怀里一掏,便是千两银票,却是给米三升周仙两人准备的,只是没用上,现在便顺手取出,搁在童子手里,道:“我想测字。”
周围立刻一阵吸气之声,然后就像油锅里浇了水,沸反盈天的炸了窝。
寻常人哪能见识到千两的银票!
刚才孔员外一个百两银子已经引起轰动,这一千两,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甚至,所有人几乎都有了要回家学算命,用以发家的想法。
童子也很意外,将宣纸和笔墨递给对方,示意写个字。
李羡生取过笔,蘸上墨,笔头凝在宣纸之上,沉吟良久,方才下笔,写下一个“羡”字。
“所求命数、姻缘,还是富贵、功名?”童子问道。
“刚才孔员外并无只言片语,我也不多言。”李羡生道。
童子嘿嘿一笑,道:“话出吾口,过之汝耳,秋风春雨,自明自知。”
“我省得,你说便是。”李羡生道。
秋风过耳,春雨润心,如何抉择,还在自身。
“羡字上下两拆,美取半边,姿取半边,汝之所求,惟姻缘尔。”童子将字拆摘,然后沉吟道,“羡者,欲念也,因不可得而生之,表露在外,即是欲壑难填,汝生而富贵,少经挫折,所以执拗在心,久不能去,更兼心有猛虎,喜好非凡,遂陷入情殇,不欲自拔,俗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知汝不信命,便改了送汝一句:悲苦因由羡生,无缘且莫强求。”
李羡生一下子呆住了,内心惊愕不已,让人说中心事,直似用利刃剖心,刻骨难受,他喃喃分辨道:“我尽力前行,终有缘分。”
童子叹了一口气:“些须事,或许本身就是错的。”
李羡生满腹心事,痴痴呆呆走回家略过不提。
单说这童子,短短时辰,手里便多了千多银两,引来外人觊觎,他不动声色,早就了然一切。
过足了瘾头儿,童子便收了摊子。
待围观之人尽去,那卖给童子算命行头的游方老道凑了上来,他也来了半天了,此时赞声道:“小先生,果然厉害,有真本事。”
“哦。”童子不置可否,道,“有事儿吗,别让躲在暗处的歹人等着急了。”
老道心里在乎自己的疑问,也没听清童子后半句,便求问道:“适才孔员外和那年青公子,都没有说话,你是怎么算到的?”
“简单得很呢!”童子嘿嘿一笑,“那孔扒皮新娶小妾,谁人不知,后无子嗣,谁人不晓,至于他老来得子……”,童子压低声音,眨了眨眼睛,道,“……骗他的。”
游方老道满脸黑线。
“还有年青公子,带了随从,自然有权,随便扔出一千两纹银,自然有钱,如此权贵,却眉头紧锁,忧思满面,再考虑他的年纪,不是情根深种,还能有甚?再者,一个羡字道尽一切,还用我再细说么?!”童子洋洋得意。
游方老道目瞪口呆。
“这些家伙什儿,再送你了。”童子把布袋,布幡等物都递给了老道,拍打了两下衣裤,掸走并不存在的尘土,施施然走了。
……
街道尽头,另有偏僻的小巷,几个面容凶恶的人在那里摩拳擦掌。
“老大,就这么啷当大一个小孩,用不着咱们这么多人吧。”一个长得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的疤脸汉子问道。
“以防万一,这个小孩穿衣不似普通人家,手里有钱还有恃无恐,有点邪门,别阴沟里翻了船。”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道。
“老大,你也太小心了,我家小儿这么大时,还穿开裆裤呢,这小孩生在富贵人家,会不会现在还在吃奶啊。”另一个人猥琐地说道。
“喂,你们私下里污蔑别人,真的好么?!”——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出现,吓了在场几人一跳,转眼看去,他们口里正在谈论的童子,正坐在不远处的半截断墙上,舔着一个糖葫芦,两条小腿,一踢一蹬的,显得很是顽皮。
“猴子呢?”文质彬彬的流氓老大不满地向手下吼道。
不是派出猴子去盯梢了么,怎么没有预警,这个小孩就过来了。
“你是说那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家伙么,他在外边,吃糖葫芦呢。”童子吃着糖葫芦,嘴里嘟嘟囔囔地道。
“吃糖葫芦?”疤脸汉子不明所以,但目光却定在了童子挂在胸前的布袋上,那里又重又鼓,都是银钱。
疤脸汉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把脸笑挤成一朵花,嘴里状似良善地说着:“小孩,别乱动,我抱你下来。”
话说着,就伸出手,却不是抱人下来,而是要箍住童子脖子。
“疤子好狠,竟然使这么大的力气!”老大看疤脸汉子比童子腰都要粗的胳膊,却使足了力气,都不忍心看,怕溅血。
“啊!——”没听到童子声音,却听得疤脸汉子一声惨叫,就看他胳膊肩膀被一根竹签扎在了一起,不能动弹,竹签末端还有个糖葫芦,而童子如何出手,根本无人看清。
“你笑得好难看。”
童子厌恶地撇撇嘴,嘟囔几句,自断墙上跳了下来,然后一脚蹬出。
然后就看这疤脸汉子倏地飞出数丈,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疼得弓成了虾。
文质彬彬的老大眼睛瞪得溜圆,惊愕莫名:就这么一下子,我手下第一大将,就没了?
“老大,猴子让人打晕了,还被塞了满嘴糖葫芦。”出去打探猴子情况的青皮才回来,凑到老大旁边道。
“肯定是这童子下的手。”老大确定无疑地说道,咽了口唾沫,盯着小孩的钱袋狠狠挖了几眼,犹豫不决。
他犹豫,童子可不犹豫,也省了他们求饶。
就看童子也不多话,一脚一个,还没等泼皮老大喊停,把四五个汉子连同老大都放翻在地、爬不起来,嘶溜溜喊疼。
童子拍拍身上的或许存在的尘土,道:“以后少干点丧尽天良的事儿,再让我碰上,谁也别想活了。”
然后,童子拿出那百十两银子,抛着玩着走远了。
几个流氓泼皮疼得脸都变形了,但是,直到童子走没了影儿,连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类的硬话都没人敢说。
……
游方老道住在一个城边破庙,他再次拿了那身行头回去,一路上思考着童子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到了地方,当放下布幡时,想起幡面上的字换了,便凑到眼前观看。
正中四个大字,“测字算命”。
字如其人,透着严谨沉稳,又不缺少潇洒飘逸,带着一种独特的风骨。
在四个大字右下角有两排小字,老道看了一遍,心头巨震,然后不由自主的依次读了出来:
“医未病,除小疾,诊疑难杂症;
擅奇门,通阴阳,掌六道轮回。”
“落款:苏寅。”
十个月后,老道早已游历去了外地,并不知道,那个被人称作扒皮的孔员外,在知天命之年,终于添了个胖小子,为其添子的洽洽是去年新娶的一房**枝的小妾,员外安排人满皇城寻找算命的童子而不可得,逢人便道遗憾。
而李羡生,走的很远很远,但也因情殇牵牵绊绊,之后,方悟童子之言,得觅道上之道。
……
太和赌坊。
梁老板把牙花子嘬出血来了,看着当天赌坊掌柜盘好的账本,皱起了眉头。
“运气如崩,急转直下——这就是你的理由?”梁老板板着脸,道,“开赌坊做庄家还能亏了账,你齐发财掌柜干到头了!”
赌坊掌柜吓得哆嗦了一下子,颤巍巍道:“你吩咐暗里让那小道人赢几下,我们便依此行事,可没想到,那小道人赢了钱却一下子转了手气,押什么出什么,初时只押大小,后来学会了围骰、全围,连庄家通吃都挣不到几个钱了。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我让你神挡杀神!”梁老板气的把账本扔到了齐发财头上,“我让你佛挡杀佛。”,
旁边酒楼掌柜抄着手,一股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看老板向赌坊掌柜发火,心里暗爽,耻笑有声。
梁老板也不是浑人,知道赌坊掌柜忠心耿耿,只是借此发泄郁闷罢了,不然,你让他把火发到二皇子头上去吗。
“酒楼生意这么好?”梁老板看到酒楼账本,看着上边巨大的盈利数字,心情没变的更好,反而更差。
“是的,掌勺的大厨胖大海,从中午炒菜,就没停过,一直就到了晚上,连胳膊都肿了。后厨传菜跑堂诸人皆是如此,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酒楼掌柜借机表功。
“那你呢,是不是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梁老板粗声问道。
酒楼掌柜这才听出话里有恙,微微躬身道:“不敢居功。”
“知道为什么生意这么好吗?”梁老板问道,虎目盯着酒楼掌柜。
“大多赌坊那边要的。有人摆流水席。”酒楼掌柜讪讪道,他挑了下眼睛,正对上了梁老板的怒目,吓了一跳,赶紧的重新低下头。
“明日,我便去红姨那边,要她把你接回去。月钱、分红一厘也不会少。”梁老板道。
“表哥,你不能这样,今日赌坊大亏,你反而留下齐发财,酒楼巨赚,你反而要赶我走。没有这个说法。”酒楼掌柜跳脚起来。
红姨是他母亲,和梁老板母亲是姐妹。他科举屡试不中,蹉跎到四十岁,便被他母亲托了姐妹关系,来到太和酒楼临时做了掌柜。
“酒楼巳时开门,不久你就去了花街柳巷,要你这个掌柜何用?赌坊巨亏,但齐掌柜跑前跑后,只是没寻到我,也不知道对方来头罢了,比你称职百倍。再者,你可知那流水席是何人摆的?那个死小道士赢了大把银钱,认为是围观众人带来的运势,便请全赌坊人吃席,见者有份,连两条街外的叫花子都来打秋风,吃得满嘴流油。你回来得晚,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光知道酒楼赚了钱,不知道花在酒楼上的钱,都是我的,我的!你还敢笑齐发财,你不知道明天全城都是笑话我的吗!”
梁老板发火,喷了老表弟一脸的唾沫。
……
另边厢,郭震瞠目结舌,听着师弟的“教诲”:“看师弟帮你准备的,这个镶金翠玉龙凤钗如何,是不是特别配灵月师姐,还有金镶玉云纹手镯,美人泪嵌金宝石耳坠,梅雪双花映色簪,另外这些是最好的胭脂,最贵的丝绸,最新的布料,你是不在乎这些俗物,但见到灵月师姐,还能空手不成,还得是师弟帮你操心。”
白发小孩周仙在旁边笑着摆弄脖子上一个大金链子,他觉得有些沉,不舒服,总是想摘下来,但每次总被米三升给止住:“不要乱动,不然就浪费了我一番好心,现在我们发财了,只有这十足大金链子才能彰显我们身份。”
米三升脖子上也有个大金链子,比周仙的还要粗大,不仅如此,衣服上,手腕上都是金光闪闪,走路都框框作响。
翌日,李羡生来到仙师住处,两个少年早就没影了。
郭震指了指桌子,上边一个大大的金元宝,道:“这是米师弟补给你的见面礼。”
李羡生伸手去拿,竟然是十足的真金,顿时诧异不已。
郭震补充道:“米师弟昨日在赌坊赢了,回来便大撒金钱,不光是你我,你不觉得阖府上下都热情了几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