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李羡生烂醉在床上,有些口渴,喊了两声,丫鬟月香就在不远处,递上一杯浓茶,服侍李羡生喝了。
月香收拾了茶具,正要出门,李羡生冲着她背影道:“过来!”
月香乖乖的放下茶具,走了过来,坐到床头,被李羡生一把搂住了。
李羡生下巴搁在月香的肩头,嗅着她的香腮脖颈,道:“你四郎就要离开了,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年,不知何时能回来,你想我怎么安排你?”
月香羞红了脖子,“四郎”是二人胡天胡地时候的称呼,她眨着大眼睛:“殿下去哪里,妾身就去哪里!”
“我要去寻仙问道,过清苦日子,哪里能配个暖床的丫头。”李羡生轻笑道,贪婪地抽着鼻子,逗得月香浑身酥软。
“那妾身等着殿下回来。”月香美目含春,道。
李羡生顿住了,叹了口气,身子后靠,脱离了温香暖玉:“我会帮你脱了奴籍,安排你回老家,以后找个忠厚良家嫁了,好好过日子罢。”
月香猛地侧过身来,满脸惊讶:“殿下!……”
“不必再说了,我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只能如此安排了,也不枉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李羡生柔情道。
“殿下,让月香陪着你一起去吧!……”月香大胆地扳着李羡生脖子,抽噎着道,泪水这么一会儿就留了满脸。
李羡生捏捏月香的鼻头,香了香脸蛋儿,道:“人生能有几个三五年,几十年,别苦了自己。”
“殿下……”
“你下去吧,不用服侍我了。”
月香抽噎着,双目含情,道:“让妾身再服侍殿下吧。”
“下去吧!”李羡生假装生气,摆了摆手,“回去好好做做打算。”
待月香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李羡生呆立半晌,有点怅然所失,但没多久就恢复了。
“我终归还是无情之人。”他喃喃道。
李羡生起床,却撩开被褥,掀开床板,底下竟然有个开关,他摸索着按到机关,打开一个暗格,抽出了一本书册。
米黄色的书页,略有霉斑,上边写着书名:《尸仆秘术》。
五年前的那日,在众侍卫簇拥下,离开清波池,下山的路上,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口处,发现了一具头颅被打碎的铜尸,洞内尚有棺木敞着板子,他就猜测到了此书的来处,想必是蓝袍汉子等人偶然发现铜尸,然后一掌拍碎了铜尸头颅,也发现了此书,汉子拿着翻了翻,发现对其无用,便扔给了仙子,最后到了李羡生手里。
毕竟仙子所赠,毕竟是李羡生见到的第一本仙家秘籍,就这么保存了下来,虽然现在看来,好像并非“仙家”秘籍。
但多少是个念想。
……
次日,李羡生便去拜会宁国公,也由国公府上管家领着,见到了几位仙师: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胖子,一个十来岁的白头发的小孩,前两者都身穿道袍,想来就是仙师,而后边的白发小孩则穿着灰布衣服,眼神灵动,透着机灵,就是不喜欢往前凑。
“你就是皇帝的儿子?”十四五岁的小胖子见到人,先挺了挺胸,整了整发冠道,“想拜入长生,先准备纹银一千两,你可知道?”
三十来岁的青年道人闻言满脸黑线,手扶额头,无脸见人,白发小孩则右手捏着耳朵,吃吃地笑。
李羡生怔住,还不待他明白怎么回事,这小胖子手扶后脑,讪讪道:“是不是太多了,五百两也行,三百两也不是不可以,最低一百两,不能再少了。”
“额,这里是一千两,孝敬仙师了。”李羡生倒是大方,怀里一掏,就是一千两的银票。
“真有钱。看你这么大方,以后在长生道,我罩着你。”小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拍了拍李羡生的肩膀,很是开心,转头叫着白发小孩,“走,看哥哥我大杀四方!”
说完,带头冲出了门口,后边跟着白发小孩,两个人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李羡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转头看向管家,就看管家贱笑,口里吐出两个字“太和”。
李羡生立刻明白了,太和酒楼,同时也是皇城最大的赌坊,看来真的去“大杀四方”了。
只是,自己想象中的仙师,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啊。
这时,三十多岁的青年过来,他生的气宇轩昂,身上有一种温和气息和特别气质,令人一见便觉得如沐春风。
这才是仙家应有的气象。
“见面就算认识了,我叫郭震,长生道外门弟子,现拜在剑秀峰顾怀南前辈手下修行。你唤我作师兄便是。”
“师兄,某李羡生,成国陛下四子,向往长生,望能加入道门,修习仙圣之道。”李羡生施礼道。
“好说。领你进门不难,但修行还是要靠个人。”郭震看李羡生彬彬有礼、一表人才,也是有好感,道,“在长生道能进入内门,乃至脱颖而出的师兄师姐,无一不是天资和努力并重,李师弟日后便知,现在告诉你,也是希望你切勿妄存侥幸,修行必须脚踏实地。”
“谢师兄教诲,师弟省得。”
李羡生发现郭震此人不错,待人真诚,身为仙师却毫不颐指气使,谦虚有礼,比之成国的那些供奉堂的供奉好的太多。
“刚才拿了银票走的是米三升,是我的师弟,后边跟着的白发小孩,是周仙,和你一样,也是由我引路长生,他们少年心性,有些胡闹,师弟莫要生气。”
李羡生哈哈一笑:“身外之物,师弟这里有的是,就怕他们不来要。”
“那敢情不错,以他们两个的蹩脚水平,估计天黑之前就会输的清洁溜溜,师弟,再准备点吧。”郭震也是莞尔一笑,道。
李羡生哑口怔愣下,也笑了起来,半点没有觉得对方贪婪的想法,反而觉得有意思。
对于这个郭震,他更加看重,其不入眼金银,不与己见外,任由两个少年师弟凡俗胡闹,倒真有长者风范。
“师弟,跟我来后院,此行上长生,同行还有一员。”说完,促狭一笑,当先行步。
李羡生便跟了上去。他也没分辨,郭震话里是“员”,不是“人”,待郭震一打开大门,眼前立刻凑上来一个金灿灿的硕大虎头,面盆大小,额头一个刀雕斧刻般的“王”字,獠牙龇露,威猛无匹,李羡生“啊”的一声,往后便倒,想爬起来跑时,被郭震扯住了胳膊:“师弟,莫要着慌,这是小王,也是此行长生一员。介绍给师弟见个面。来,小王,打个招呼?”
虎王“嗷呜”一声,转过头去,尾巴屁股对着二人,傲娇得走远了。
“额。”郭震尴尬一笑,道,“名字是米师弟起的,它有点不太乐意。”
李羡生刚才吓得脚软,但强自镇定,现在听了这个名字,额头冷汗才出来:“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
……
太和酒楼。
后院,太和赌坊。
“大、大、大……”米三升毫无形象,跟着几个一同压了“大”的赌徒,齐声大喊,仿佛这样就能把运气聚拢过来,庄家轻摁着骰盅,大喊一声“开”,然后把骰盖缓缓揭开,并朗声报数:“一,三,四,八点,小!”
“唉!”米三升和其他压大的赌友,像训练过似的,保持了同一个声调,齐声哀叹,然后向身边白头发的周仙道,“我本来想压小的,最后没有坚持,不然,这一下就翻本了。”
周仙用手背挠了挠脸颊,嘿嘿笑着,只顾啃咬盘子里的烧鸡,这是太和酒楼一绝,秘制酥骨童子鸡,非常美味。
旁观了几天,他虽然看不懂里边的道道,但也知道,哪里能容易翻本?!
只不过两人早有分工,米三升专心赌钱,周仙专注美食。
不一会儿,米三升也被勾起了馋虫,掰下个鸡翅,啃着,不住的赞叹:“好吃,好吃,别全吃没了,再给我留个鸡腿。”
赌坊二楼,一个宽敞的屋子里,窗子敞开着,能看到赌坊里边的一切。
二皇子李复生静静地看着下边沸沸扬扬的一切,半天没吱声。
身后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姓梁,胖胖的,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但千万别真认为他慈眉善目,能开赌场的,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两人就是仙师?”李复生问道,不太确定。
“是的,今天我派了手下,一早就守着,亲眼看他们从宁国公府出的门。没想到却是来我这里。”梁老板头微微低着,恭敬的回道,又问道,“这两人是不是有问题?”
“没有,我只是想确定一下。”顿了下,想起这几人将会带走一个争储劲敌,心中开心,便不由地道,“他们也算帮了我个大忙。让他们玩的开心。”
李复生又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梁老板嘬着牙花子,翻来覆去理解二皇子意思,啥叫“让他们玩的开心”?!
猜得头疼,就把猜谜的任务交给赌坊掌柜,自己也跟着二皇子走了。
不久后,米三升运气一下子爆棚,陡然变得厉害,真的做到了大杀四方,玩的好不快活!
……
街上,一个游方老道,穿着一身灰布道袍,在街边席地而坐,他撑着一根幡,上边写着“摸骨算命”字样,身侧斜放着一根小棍,一个布袋,布袋里露出一角宣纸,他双手放置腿上,置于身体两侧,掌心向天,眯着眼睛,不动声色,活脱脱一个世外高人模样。
一个五六岁长相清秀的童子走了过来,他额头点着一个红点,穿着贵气,一步一步,走的沉稳无比,不看长相和个头,只看走路的样子,根本不似孩童。
他打量半天游方老道,问道:“摸骨算命吗?”
“正是。”老道摸了摸胡须,唱了个诺,“风水命运,富贵功名,皆有骨相,一摸便知。”
“盲人吗?”
“不错。云烟过眼,命纹走心。”游方老道开始不耐烦,“小孩,怎么着,身上有钱么,多少都行,我给你算上一卦,也开个张。”
“不让你算。”童子摇头,又问道,“你的布袋里,有毛笔、砚台等物吧?”
“你是哪家的小孩,一边玩去。”老道不乐意了,把布袋扒拉到紧靠身边,“你堵在这里,都没人过来了。”
“就好像我不在这里,你就有生意似的,你也不看看你身后就是茅房,谁乐意过来!”童子道。
老道一听这话,转头看了看,哪里来的茅房,分明是一家豪门大户的院墙。
“去,去,去……”游方老道自觉中计,回头来,阖上眼,又变成了仙风道骨的盲人模样,吓唬童子道,“少做妖,小心我告诉你家大人,让你回家挨揍。”
“我买你笔墨纸砚和布幡。”童子道,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块银子,在游方老道眯起来的小眼睛面前晃来晃去,把老道气得不行。
“不要就算了。”童子看对方还保持着高人模样,便收回来银块,转身欲走。
“慢着。”世外高人装不下去了,老道站了起来,气道,“今天倒霉,不开张了,你要就拿去。”
说着取走童子手里的银子,咬了下,便乐了起来:“小孩,你家大人不会再找我要回去吧?!”
童子鄙夷的瞅了对方一眼,道:“区区五两银子而已,你也太小看小爷了。”
说完,童子便查看起布袋,从里边扯出笔墨纸砚等物,不满地道:“你怎么也不带点朱砂,硫磺、铅汞之类的东西,画点符也好啊。”
“我是瞎子!”老道没好气的喊了一嗓子,眼瞪得老大,很是悲愤。
“那你还带笔墨纸砚?!”童子反问道。
“碰到有钱的夫人小姐,哪敢摸骨,只能测字。”老道大谈经验,“要不就得挨揍。”
老道这时候也自觉收拾停当,把银子揣在怀里,乐呵着就想走。
“慢着。”童子发话了,手里又捏着五两银子,“我要你的衣服。”
“啊?……”老道一愣,看着银子,有点想要,又犹豫不决,最后一咬牙,脱起外衣来,三下五除二,就光了膀子,远处一个妇人大喊一声“老流氓”,急惶惶,逃似得走了,老道脸一红,抢过银子,也疾行走了,把童子看得哈哈大笑。
本来他想换上老道衣服的,毕竟自己丝绸锦衣怎么也不像个算命先生,但发现老道士内里没衬衣,他嫌恶不已,就改了想法,他把老道布幡扯下来,撕了块老道衣服写字,当作布幡,上书“测字算命”,字字纤瘦俊雅,力透锋芒。
童子捻着下颌,就像那里有胡须一样,轻笑着点头,对自己字体很满意。
然后,又在一侧,写上一行小字和落款,不太醒目,但铁画银钩,法度严谨。
就在这时,忽觉一阵风刮来,定睛看去,一个光着膀子的老流氓,正在翻那撕去了一大块布料的上衣,边翻边解释:“银,银子,在里边。”
几下翻出先前那五两银子,又急惶惶的走了,远处恰好再次碰到了那个妇人,妇人一瓢水就泼了过去,又奉送新三字经“不要脸”。
童子扎了道髻,撑起布幡,铺好宣纸,找了块石头一坐,自语道:“今日我便卜上几卦,过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