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这次李羡生登门,终于见到了米三升和周仙。
米三升一身道袍很是整洁,不穿金,不戴银,见到李羡生,道:“师兄。”
“额。”李羡生诧异,不是谁先入门是谁师兄吗?
郭震看出李羡生疑问,道:“忘记跟师弟说了。外人对仙门有些误解,谁师兄,谁师弟并非全都按照入门早晚。你我等人都属外门,外门之中没有讲究,年龄大的便是师兄。当然,进入内门之后,便按照进内门早晚了,那时,才算得上真正的仙家子弟。”
米三升拉过周仙来,一副讨好神色,道:“这是周仙周师弟。一直也没有介绍过,现在算是认识了。”
“师弟好。”李羡生微笑道。
周仙很开心笑着,摸着后脑勺,很腼腆的样子,他平时话也不多,这时候便张张口,半天才略有磕绊道:“师兄好。”
李羡生听郭震说过周仙的情况,这时候能听到他回话就很开心了。
“你看周师弟见到师兄你多开心。”米三升笑得谄媚,道,“师兄,和周师弟初次见面,不得意思意思?”
郭震正在喝茶,闻言一下子呛到了,咳个不停。
“额。”李羡生便回过神来,自衣服里掏出一把银票,大小都有,约莫两三千两。
“师兄真豪杰,真大方!”米三升一把攥过了银票,招呼开心的周仙,“走,今天一定翻本!”
说完,两个人呼啸着走没了影儿。
“师兄,这是……?”李羡生有些呆滞,问郭震。
“是的,昨日两人终于输得清洁溜溜。”郭震开心地喝着茶。
……
又三日,郭震等人已经整理好了行装。
其实,按照郭震原本的计划,这时候应该已经在长生山门了。
但是,由于此行多了个周仙,他便有意多在俗世待些时日,任凭米三升领着周仙胡闹。这段时间,周仙也算是走出了山林中的孤独阴影,多少有了些孩童的顽皮性子。
米三升每天输他千把两,豪爽得连太和梁老板都眉开眼笑地亲自吩咐酒楼:拿上好美酒,做最拿手的好菜,免费供应米周二位小师傅。后来,更是亲自跟着米三升,帮着拿钱袋,给米三升递钱,亲眼看着米三升一把一把地全输出去,整个过程,梁老板心头畅快,牙花子一点都不疼。
作为钱袋子的李羡生,倒也没把几千两金银看在眼里,只觉得两位师弟天真烂漫,很好交往。
这段日子,他陆续拜见了皇帝老爹,娘娘母亲,在他们膝下聆听教诲,亲情浓浓,倒也和之前“皇子”身份时有了别样感受。
几个平日里来往不多的皇子兄长,也踩烂了门槛,多次上门,把酒闲谈。
其实,经过多日和郭震相处了解,李羡生也明白自己所谓“学成归来”本身就是错的,真正道法有成,是不能随便左右凡人事务的,而那些“供奉”,要么是仙家弃徒,要么是自学仙术。李羡生要真是铁了心“不学成不归来”,不管学成学不成,也做不成凡国供奉的。
李羡生还遣散了府上所有门客,并拿出大把的银钱分给府上侍卫、家仆、佣人、丫鬟等等,也让管家按照众人想法,有的介绍到了其他皇子府上,或是直接遣回家,最后就留下几个老人儿在宅子里,平日里洒扫和护卫。众人皆赞殿下高义。
月香脱了奴籍,李羡生亲自吩咐人送其回家,并嘱托购买百亩良田赠送。
李虎也分到了大把银钱,却到了三皇子府上,继续老本行做侍卫。
而灿金虎王小王,这些时日乐不思蜀,整日里吃个肚圆晒太阳,身躯胖了几分,毛色更显光滑。
……
离别时刻,皇帝并未前来,昨日,李羡生和皇帝父子情深,谈话至深夜。
太子、皇子兄长们都亲自送来了诸多财物,但即使是米三升也毫不犹豫拒绝了,只带了几个包裹,里边是随身衣物和自己采买的物品,无论金银还是珠玉,等一入长生山门,便作用不显了。
这时,有一御前侍卫统领上前,跟郭震相见,并相赠皇帝的礼品。
礼品很沉,由一镂空镶金的铜箱盛装,箱子不大,一尺见方,却由两个大汉分别把着左右,抬着上来。
郭震不明所以,待大汉把箱子放下,便亲自打开了箱子,揭开了包裹的绸布,立时,一道霞光迸现,郭震直感觉神魂一阵不稳,隐隐受到压制,他大惊失色,凑上近前观看,箱子里是一块人头大小,灰扑扑的石块,朝上的部分被擦开了一截石皮,透过它往里看,里边半透不明,肉冻一般,但流光溢彩,不似凡物,郭震掐了法诀想要试探,但一碰到石块,法力就犹如石沉大海,波澜不惊,并且透过表皮,里边隐隐有些吸力,引得阴魂都要颤抖。
郭震合上箱子,郑重地施礼,道:“帮我谢过陛下。此物于我有用。”
“如此甚好!”统领还礼告辞。
……
数日后,几人弃了马,带着东西下了官道,向着茫茫大山进发,越过数十座大山,穿过数十片密林,走走停停,拐拐绕绕,一路上虎豹豺狼、毒虫蛇蝎、瘴气沼泽,数不胜数,都被郭震一一化解。但凡俗之人,若是走此路,无异于难于登天,正如仙谣歌诀所唱:
“长生水,长生天,长生山上长生仙,世人皆道长生好,世人不知长生艰,穷山恶水数百里,仙门只在群山间,豺狼噬骸骨,虎豹掀人肩,瘴毒平地起,人命只由天,不若做那南山翁,一世逍遥也如仙。”
众人用了数天时间,最后再通过一个浓雾弥漫的山谷后,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通向远方的山路,路边也有了一座庞大石质建筑,建筑有正殿一座,偏殿和楼阁数座,正殿门脸刻着“接引长生”。
“这便到了长生地界了,这里是接引之处,凡能到此处的,都可以在这里歇脚,吃些饭食,并无所限。但是,据说,数千年来,除了领进门的长生弟子,诸如猎户、樵夫之类,从来到不了此处。你们便可知道,长生仙谣没有半点浮夸。”郭震介绍道,“这里已经安全,你们可以找间厢房歇息下,吃点东西,明日咱们便去山门。”
米三升对这里熟悉得很,叫道:“跟我走,我领你们去饭堂,这几日山间穿行,吃干粮烤肉,没有蒸煮烹饪,馋死我了。”
“叮叮当当”,这时,一阵铃铛的悦耳轻鸣传来,自远方岔路,在那树梢之上,一辆牛车凌空飞来,该车似木非木,似金非金,隐隐泛着毫光,显得很是漂亮,车体四周贴有诸多符箓,迎着山风哗哗作响,车底以及牛蹄之下有祥云环绕,老牛走动间,恰似云中漫步,慢慢地就连牛带车落在了地上。
待牛车落地,仙云尽去,周仙和虎王变了神情,郭震察觉有异,问道:“怎么了?!”
虎王冲着牛车嘶吼了一声,周仙也是异常警惕,指着车,道:“车上有东西。”
车子拆去了车厢,只余一斗,车斗上放着一个宽大的东西,看形状像个笼子,盖着黑布,掩盖了什么。
但是,无论是虎王还是周仙都是丛林之王,对于威胁异常敏感,察觉有异的时候都是寒毛炸起。
“看什么看!”驾车之人一袭白衣,如读书考学之人,英气逼人,但发怒之下,双目一瞪,一阵寒意平地而起,连郭震都是神魂震颤。
“刘师兄,在下剑秀峰郭震,这是在下刚接引来的外门弟子,不太懂事,望师兄宽宏大量,原谅则个。”郭震赶忙上前解释,刘师兄正是鹤秀峰刘御风,在长生道很有名气,郭震自然认得。
刘御风根本没有抬眼看郭震,对众人视若无物,只是对灿金虎王更有兴趣,多看了几眼,便驾着牛车远去。
“此人好狂!”李羡生为郭震鸣不平,在他眼里郭震算是一等一的人物,在宁国公府上的时候,郭震露过几手仙术,让李羡生叹为观止,但到了长生,竟然还有人不将郭震放在眼里。
“他有狂傲的本钱。我只是记名,算不得内门子弟,而刘御风师兄,就是在内门里,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郭震缓缓道,然后面向几个师弟,郑重道,“记住,在这里,只有高强的本领,才能让人尊敬!其他的一文不值。”
……
基本上,出去历练的都是内门子弟带队,或者只是内门,或者加上几个外门。郭震这就算是特例了,因为即使记名弟子,也还没有进入内门,但是由于剑秀峰顾怀南的力挺,还是领了任务历练。当然,也是因为郭震本事不凡,在长生所辖凡国境内,以他的境界,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了。
这日,郭震等人走后两天,又有一批长生子弟到了。
这次领头是两个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位儒雅样貌的中年人,但中年人在前,老者再后,分明是以中年人为尊的样子。
“师兄。”老者开口了,“师弟还有些事情,需要耽搁些时候,师兄不用等我。”
达者为尊,外门称呼内门一句“师兄”,一点也不为过。
“那便在此别过。”中年人点点头,取出一葫芦样法器,一掐诀,葫芦便泛起毫光,迎风变大,待中年人踩了上去,大手一挥,又把另外两个少年裹在了身边,运起法诀,葫芦便一阵轻鸣,凌空飞走。
老者拖着步子,一直到了浓雾山谷的尽头,整个人都包裹在了浓雾中。
他放下包袱,从中取出一件衣袍,衣袍明黄颜色,上绣五爪金龙,五色云彩,分明是一袭龙袍,又取出通天玉冠一顶,放在一起,他跪在地上,面向故土方向,磕了几个头,很有力道,铿铿作响,洒泪道:“不孝子孙罗国寿拜上,自今日起,吾再无俗念,一心追求仙道,不能尽孝于祖,尽忠于国,尽心于民,望先祖原谅,吾惟愿祖业兴盛,国运昌隆。”
话毕,他又磕了几个响头,他刨开泥土,挖了个坑,将衣冠放入,又用泥土盖上,最后形成了一个坟茔,无祭无碑。
罗国寿站起身来,看着坟茔,久久未动,他伸入衣袖,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银制酒壶,他把酒壶放在了坟茔边上,道:“老兄,你帮我看着衣冠冢吧。”
他胡须如雪,白发飘飘,身子都有些佝偻了,但脸上神色却愈加坚毅。
罗国寿自不惑来到长生,五十年过去,已至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然修行之路一直磕磕绊绊,连内门的台阶都没有跨过去,眼看着身子多半节入土,前年,长他几岁,和一起他来到长生的老友,窍穴还没修完,肉体已经走到尽头,化为一抔黄土。他便请求一个一同入门,已经成长为长生道中坚的师兄,借着接引良贤的机会,回家做了告别,了却了心头之事,他要借着最后的机会,再冲击一下境界,宁死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