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庆生突然有找点事干的念头,实际上自从他来到SH后就一直无所事事,每日窝在那乌烟瘴气的兄弟车行,整个人有种生锈的感觉,晚上还好,起码有庄枫这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带他领略大都市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可自从上次那小子约会琴棋之后,二人关系发展迅速,这些日子更是鲜有联系,就连身边的狗腿子王明,也不知道从哪勾搭了一个女大学生,每天一个人呆坐着,时而淫笑时而流些哈喇子,一到下班点就摇着尾巴向自己请假,得到批准后就如同被猎狗追赶的野兔,窜得一下不见了人影。经过上次的事件,庄庆生对于自己的车技倒是有了自知之明,与其让那辆外观看上去不是那么拉风的X5停在院子里吃灰受雨,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王明那小子弥补一下先天的不足,起码有件像样的泡妞利器。
更多时候,庄庆生会选择坐公交回到自己住的“崑莱苑”,而不是去挤那鱼龙混杂、空气混浊的地铁,有时兴致所致,也会下车去些人不多的地方驻足,只是随便看看,漫无目的,不过通常,他都是直接回家,一个人有些无聊地待在屋里。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他几乎每天这时候都会给严咏荷打一通电话,后者少不了唠叨一下昂贵的电话费,不过语气之中倒是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对相隔两地的儿子的思念,而每当庄庆生提起要接她过来的时候,严咏荷总是岔开话题,在避无可避之下,她终于勉强答应,不过前提是给三个月的时间,说是现在就过去,有点舍不得相互依靠这么多年的左右邻居。庄庆生不疑有他,心道你只要肯过来,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也许是实在觉得空虚,亦或是想改善一下关系,这几日庄庆生开始往庄汉卿那里走动。见这怀有心结的儿子主动来找自己,庄汉卿严肃庄重的脸上挂满欣慰,在听说他是特意来向自己学习书法之后,这半只脚已经踏入风烛残年行列的汉子,更是难得地张嘴笑了半天。
“庆生啊,这书法之道,讲究的是个耐性。”庄汉卿不知从哪摸出个老花镜来,缓缓走到庄庆生身边,意味深长道:“古有王羲之十几年如一日,洗墨成砚池,可见这持之以恒,远比天赋什么的更为重要。”
见庄庆生一副受教模样,庄汉卿面露满意,旋儿又叹息道:“现在的轻人就是太浮躁了,不能静下心来,很多难成大器,像你的两个弟弟,九江和小枫,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个缺点。庆生你虽和他们不同,不是锦衣玉食长大,性子还朴得狠,但也要引以为戒。”
庄庆生点点头,接而继续弯腰,照着桌上一本字帖,认真书写。
庄汉卿审视一番,赞叹道:“果然是我的儿子,有灵性,我初时临摹这《兰亭序》,可远不如你写得好啊。”
庄庆生置若罔闻,甚至都没抬头,笔头游动,继续在纸上勾画。庄汉卿见他不骄不躁,满意地点了点头,站了一会之后,竟忍不住默默为他磨起墨来。
“啊,我自己来就行了。”庄庆生写得非常投入,等到再写几个字,耳边听不见点拨,正觉奇怪,豁然抬头一看,更是一惊,急忙阻拦道。
庄汉卿也不坚持,而是兀自走到一边,开始从书柜中翻找什么。
“我这还有两本字帖,一本颜体,一本张体,差别很大,你闲来自己研究研究。”
庄庆生也不推辞,欣然接过,见那两本字帖陈旧,纸张和订线脱烂了许多,只是内容尚算完整,心中不由讶异,忍不住看向他。
庄汉卿仿佛看出他的疑惑,微微笑道:“都是清明时候临摹的,算不得真迹,却也有九分神韵。”
庄庆生稍稍坦然,但觉手中之物,也颇有分量。
这时候,庄汉卿身边那个似保镖似朋友的敏宰敲门而入,见庄庆生也在,他轻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庄庆生知晓每日这个时间庄汉卿都要去医院接受检查,眼见他的身体日渐老弱,心中不禁泛起怜惜,忍不住关心道:“我自己会多揣摩,您老不必太挂心,多注意点身体要紧。”
庄汉卿闻言一怔,忽而发出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爽朗笑声,开心道:“老二,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要是你再叫我一声……”说着说着,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转口道:“你看我这老不修,都这年纪了,还这么贪得无厌。”
庄庆生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见庄汉卿带着失望却更带渴望地看着自己,心中怎么不会戚戚然?只是那一个字已经到了喉咙,却始终无法脱口而出,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化成眼神的愧疚。
庄汉卿果然失落,但却刻意表现得很不在意,他由敏宰扶着走到庄庆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今天是我这段时间来最开心的一天,晚上把你几个哥哥弟弟叫上,一起到万华园,我们一家人吃顿饭,聚一聚。”
“嗯!”庄庆生轻轻应了一声,同时心中暗暗发誓道,下次一定不能再让眼前这个风采尚存,却风霜更盛的老人遗憾了。
傍晚,万华园。
此处无愧是整个SH最豪华的富人区,一草一木都彰显着奢华,香樟树、法国梧桐,如守卫一般林立于道旁,侧边既是一望无垠的高尔夫球场,一条造型独特的人工湖环绕着整个住宅区,穿梭于微见突起的山丘之间。放眼望去,视野之内难得见到几幢别墅,其间无一例外都相隔数里之遥,华丽的外表,配合广袤的占地面积,仿若一座座城堡,各为一帜。
庄家就位于万华园的中心地带,从外面看,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很符合庄汉卿一向的风格,只是院落中稍带欧化的摆饰,让它又不失现代感。庄庆生让王明把车停在门外,独自下车,从后座中捧出一些现买的礼品,心中有些忐忑地按响了门铃。
“吱嘎”一声,那扇八分相肖于枫丹白露宫园大门的铁门缓缓打开,里面并不见一人,只听门侧的喇叭里突然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是二少爷么?请进吧!”
庄庆生踱步而入,尚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番,前厅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一个满头白发呈管家打扮的老头子迎了上来。
“金叔。”庄庆生虽然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却也在庄家祠堂见过这位老者,知道他姓金,虽是管家,地位却不低,所以颇为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二少爷,这边请把。”金叔向他点了点头,主动接过部分礼品,也不多说一句,便引着他往屋内走去。
庄庆生亦步亦趋,随他绕过前厅花园,足足走了好几分钟,才来到房子的正厅。只见厅中已经来了不少人,最醒目的便是坐在正中央的庄汉卿,此时他正捧着杯热茶,略带笑意的看向这边。在他的两侧,分别是现配夫人孟禹和养子庄成鲲,前者虽是态度端庄,目中却给人一种空无的感觉,而后者则是满脸友善地冲自己颔首示意,在他的后方,还坐着一名陌生的年轻少妇,皮肤白皙,面容姣好,怀中抱着个两三岁左右的正在熟睡的孩童。此外还有那个将自己从燕雀原带到SH的马进腾,以及丁鹫的父亲丁隼,而二哥庄九江一家的人却是一个也没见到,更奇怪的是庄枫也不在,不过让庄庆生略感庆幸的是,那个难缠的小魔女庄晓似乎也不在家。
“庆生,你来啦。”庄汉卿欣然起身,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庄成鲲立马挪到一旁,招呼道:“来,二弟,先坐下。”
一番推让之后,庄庆生坐在了二者之间,庄成鲲又指着身边那个怀抱小孩的少妇向他介绍道:“这是你的大嫂,孟芸,还有你的侄儿眠眠,刚睡着。”
庄庆生轻轻点头,客气道:“大嫂好!”
孟芸显然性格有些内向,闻言只是腼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庄庆生把头转向另一边的孟禹,犹豫一番,才呐呐开口:“孟姨好!”
“嗯!”孟禹冷应一声,说着把头别到一边,看都不看一眼,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没规矩,长幼不分。”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矿下工作了几年,对细微声响特别敏感的庄庆生却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自己不是瞎子,从进来开始孟禹就神色不善,他怎么会没注意?只是考虑到如果计较起来,恐怕所有人都会难堪,事情也许就没玩没了,忍一时也没什么。
一旁的庄汉卿虽是上了年纪,听觉却没退化,刚才孟禹的话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虽是面上不悦,却因早就知晓了自己的夫人对庆生并不待见,碍于面子,他也无从发作,所以只得当做未闻,打圆场道:“这里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庆生你就别客气了。”
庄庆生安然而坐,和身旁的庄成鲲随便聊上几句,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溜走,转眼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佣人们端上各式各样的精美菜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张大理石的条桌上,碗筷餐具也都摆放到位,就待入席。眼见越来越晚,一旁的庄汉卿再也按捺不住,有点气愤地起身道:“哼!搞什么东西,九江和小枫怎么还没回来。”
庄成鲲连忙替他们开解道:“估计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了吧。”
庄庆生也想为庄枫辩解两句,但估摸着那小子八成是和琴棋腻在一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一会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两个兔崽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整日不学无术,只会惹是生非,要是有你们俩一半懂事,恐怕我做梦都会笑醒了。”提起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庄汉卿满肚子火气,发了一通牢骚之后,他无奈的挥挥手,冲众人道:“不管他们了,想着就来气,我们先吃。”
众人见他率先坐下,也不好说再等,只得纷纷入座。坐在首席左侧第一个位置的孟禹趁着庄汉卿没注意,朝金管家使了个眼色,等他走近到身边,才小声地吩咐了句:“去给小枫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不回来,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金管家听完脸色肃然,不动声响地退到一边去了。
依照医嘱,庄汉卿本该滴酒不沾,或许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机会难得,他还是让下人给他倒了一小杯白酒。
“庆生,你是第一次来,但这毕竟是家里,也不要太拘谨,来,陪我喝一口。”说罢,他已端起酒杯,灌入喉中。
庄庆生将面前的杯子一举,往他一敬,也是喝了一大口。酒入舌中,只觉口齿留香,从嗓子到胃里都是一阵舒畅,果然是好酒。
“老马,老丁,你们跟了我那么久,早就是一家人了,算算我们兄弟已经好久没在一个桌上喝酒了,来,今日一齐补上。”
马进腾和丁隼应声而起,笑应几句,但考虑到他身体的缘故,都只是少饮些许。一旁的孟禹见丈夫久病之中,还喝这么猛,一边呵斥道:“老头子,少喝点,注意身体。”一边不停往他盘中夹菜。
庄汉卿眼色柔情地看向她,温和道:“小禹,这些年苦了你了,我一直很忙,也没时间多陪陪你们母子。”
孟禹先是感动,接而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张开嘴巴讶异道:“老头子,你……”
庄汉卿摇了摇头,阻止她说下去。一边的庄庆生看着这幅场景,心中有些苦痛,脑中不禁在想,如果他这番话是对严咏荷说出,她一生的积闷该都会烟消云散吧。
“爸,您别说些丧气话,等养好了身体,多陪陪妈就是了。”庄成鲲站起身来,脸上尽是真诚和乐观,道:“您孙子眠眠可是天天缠着我,问爷爷什么时候带他去迪斯尼乐园玩呢。”
“哈哈,说得对,我可不能忘了和乖孙子约定的事。”经他这么一开导,庄汉卿心情好了许多,看向沙发边由保姆照看着睡觉的孙子也是一脸怜爱。
“我回来了。”一个跋扈高昂的声音传来,随后便看见庄枫张牙舞爪,一脸得意的走来。
“哼!”庄汉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骂道:“你这小畜生还知道回家?”
庄枫见众人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心叫不好,态度也立马变得恭敬起来,一本正经的说:“不好意思,工作太忙,回来晚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连有心袒护儿子的孟禹都觉得这小祖宗有点找骂,亏他平时那么机灵,现在说个谎话都不会。果然,庄汉卿闻言怒从中来,劈头就道:“工作?你除了沾花惹草还会什么?有你这个儿子,我算是家门不幸!”说着说着,他的老手忍不住颤抖,言语也变得激动起来,就差没拿起桌上的盘子,往那小崽子扔去了。
“爸,您别生气,对身体不好。”庄枫见势不好,赶紧装出一副孝子模样,企图打动庄汉卿。话说半截,他又让开身子,道:“你看,小棋都被你吓到了。”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除了庄庆生以外,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古怪,他们都知道庄枫为人,虽然不务正业,喜欢在外边胡搞瞎搞,但这把女人领回家的事情,还是第一回碰到。
“这是我女朋友,名字叫琴棋。”庄枫招架不住老爹生气的架势,又怕其他人心中瞎想,急忙解释道。
“哦?”众人脸上几乎都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这也难怪,庄枫的浪子形象实在是根深蒂固,他会收性,概率应该不高于母猪上树。只有孟禹面露喜色,有点迫不及待地把琴棋拉到身边,想要看个仔细。
“伯父,伯母,你们好。”今天的琴棋穿了一身非常淑女的花色连衣裙,面部不施粉黛,头发整齐的披散在肩侧,上面只有一个简易的发卡做点缀,看上去非常的乖巧。只见她略显羞涩地和众人打过招呼,然后有意无意地想往庄枫身后躲,头更是低低的,一副怕生模样。
“好好好。”看见这么一个乖巧听话,样貌又如此出众的姑娘,孟禹快笑得合不拢嘴了,就连方才还是一副雷脸的庄汉卿,眉头也不禁舒展开来,在他看来,庄枫只要少和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女人接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没想到这小子不但浪子回头,还带回来个这么让人满意的女朋友,似乎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啊。
众人之中,只有庄庆生觉得有些诡异,除了庄枫,他是这里唯一和琴棋有过接触的,虽然谈不上了解,但她今天的举动的确和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有很大的出入,实际上从上次开始,他就隐约觉得这个女人并不像庄枫描述得那么简单,只不过这种感觉由心而生,也没什么依据,再加之自己的确不太懂感情,说不定这些细节也只是恋爱中的女人固有的变化,他也就没太在意。
“棋棋啊,我们家小枫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野,你以后要替我们多管着他点啊。”孟禹现在是婆婆看媳妇,越看越欢喜,笑眯眯的拉着琴棋的手说个不停。
“怎么会呢,有伯父伯母这么温文尔雅的父母教导,庄枫在外面一直都很有修养,他……对我也很好。”越说到后面,琴棋的声音越细小,最后经不住害羞,快将头埋到了胸口,不过这一番对答,众人心中都忍不住赞扬,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好了好了,别干站着了,小枫,还不去搬张椅子来,请琴姑娘坐下?”
见父亲脸色缓和不少,庄枫心道琴棋真给自己争气,当即就去拿了张椅子,安排她在眼神炽热的孟禹身旁坐下。
“大家都坐下继续吃饭吧。”庄汉卿一声令下,众人重新回到座位上,话题都围绕着琴棋展开,一时也无人提及那个性格阴鹜的庄家老三庄九江,为何迟迟不到。
“琴姑娘不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好了。”庄汉卿看琴棋也是越看越顺眼,在为她夹了一口菜后,有些随意地问道:“不知琴姑娘是哪里人啊?”
琴棋道一声“谢谢”,听见他后面的问话,心中一阵犹豫,但知以庄家的势力,若有心调查,想要隐瞒也是天方夜谭,当下实话实说道:“我老家在苏州。”
“哦?”庄汉卿精目一闪,面色却如素,有些耐人寻味道:“江南姑苏,是个好地方。姑娘姓琴,尚不知是哪个琴?又是否和姑苏秦家有些渊源?”
琴棋心神翻滚,瞪大眼睛看向对方,企图寻觅出一丝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