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雕漆画栋的奢华宫殿,冉冉生香的金兽云炉,巧夺天工的黄花梨家具,齐人高的华美梳妆台。冷茉儿躺在天鹅绒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酸涩的凝视着镜中人消瘦的面容,苍白的唇角无力的张了张,璨若星辰的眸子黯淡的耷拉着,卷翘的睫毛半垂着拉出长长的剪影,思绪悠长哀愁,一头青丝乱而无章的披散着,几分憔悴愀然的素颜,好似随秋日渐渐年华老去的小雏菊,悲冷的宛若泛黄的纸鸢断了线,再也寻不回来了。
“公主,银耳羹很甜!还是温热的,您吃一点?”萨日娜眼里带了一点幽湿的水意,眉目间有种我见犹怜的小家碧玉气质,说话声音弱弱的,怕惊扰了一室静谧似的,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冷茉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沉闷了半晌,接过精致的白瓷小碗,哑着声问道:“我二哥回宫了没有?”
萨日娜无措的退却几步,盈盈福身跪倒下来,语调里带着些可怜兮兮的意味,“奴婢不敢欺瞒公主殿下,二皇子他,他…………”
只觉着脑袋里轰隆隆的一片空白,冷茉儿仿佛不可置信的呆了呆,执勺的手颤抖了一下,握住一只白瓷小碗的手瞬间不稳,哐当一声,银耳羹洒到了羊毛地毯上,语气僵硬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你说,二哥殒、殒了?你骗我的,对不对?”
“没有!”萨日娜怯生生的瑟缩着脖子,慌忙的摆摆手,咬唇斟酌着词句,“不,不是这样的,奴婢听说,近卫只搜寻到了二皇子的一件血衣,没有找到失踪的殿下。”
“乌家兄妹呢?”冷茉儿抽泣着擦干了眼泪,目不转睛的看着萨日娜。
“双双掉下落日崖,不知所踪。”
掉下悬崖?冷茉儿唇角牵扯出一个苦笑,握紧了拳,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呼出一口憋闷之气,“我阿玛怎么说?”
“陛下今日在早朝发了很大火,革除了好几个重臣的官爵,而且在昨日,废了大殿下的太子之位。”
这便是因果报应不爽啊!茉儿冷笑了一下,不再言语,斩断太子的左膀右臂,清除他在朝堂上的党羽爪牙,甚至是废太子,那又能改变些什么呢?谁人能够保证,这个野心家的势力不会卷土重来呢?皇家的血脉单薄,子嗣稀少,二哥久久未归,阿玛百年之后,那人继承王位后,必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洗刷自己今日的耻辱,哪些人又会成为不成熟的理智与情感下的牺牲品呢?算了,皇阿玛对此心知肚明,恐怕也早有打算,只不过她好奇的是,自己这颗棋子回到京歌后,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几日后,一身象牙白的曳地忘仙裙的冷茉儿往静玄殿袅袅行去,这并不是兄妹难得的叙情道别,临行前,她只想不留遗憾的向那人讨个说法罢了。
静玄殿的环境十分的清幽静谧,院子里种满了没有馨香的花草,乌漆的大门有点单薄凄冷之感,花砖砌成的青石小路边几盏石灯,萧瑟的失去了光亮。
冷茉儿推门而入,略微浓重的香烛味,伴着醺黄摇曳的青纱罩宫灯,她敛着裙摆,兀自寻了个香蒲跪下施礼,也不去看旁边那抹削瘦的墨兰苍竹的身影,凝视着写着先皇后的灵牌,她空灵寂寥的声音在无人问津的大殿上回响,“你,不会后悔么?”
“我从不做问心有愧的事情,即便有,我也不会后悔。”玄煜跪在香蒲上执笔在案上抄写经书,龙飞凤舞的字体和他嚣张张扬以及凌驾于人的傲气相得益彰。
冷茉儿讥诮的勾了勾唇,她本来就不期望得到什么解释之类的,理着裙摆婉婉而起,紫玉珠玲珑作响,“高处不胜寒,迟早有一天,天下人都会痛恨你。”
笔耕不辍,玄煜始终没有抬头回望她一眼,就犹如那日她刚刚踏进紫云宫的那一刻,他也只是冷冰冰的从她俯首卧倒的身边路过,至始至终,完全如同一个漠不相关的陌生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胸中丘壑,铺平它的只有天下!”
冷茉儿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他以为轻易玩弄人的生死,就会得到天下的原谅?大谈特谈什么不切实际的理想,他和皇阿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掌控的不需要是广阔富饶的疆域,亦或是堆积成山的财富,更不是容纳天下之大权,而是变幻莫测的人心!坐拥天下又如何?他的眼里已经容纳不下除了肤浅鄙陋的权利之外的别的东西了,看不清真心,那也是一种无言的悲哀!
“高贵的人值得凡夫俗子去怜悯么?”
他的笔顿了顿,冷茉儿却只觉得荒唐、滑稽、可笑!这种不可理喻的人是她穷尽毕生也无法感同身受,去理解的。
“你在逃避我?为什么不敢见我?我是你的亲妹妹!”冷茉儿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她从来没忘记自己的诺言,可是为什么换得的只有满腔的伤害?
“母后难产,生下你之后就大出血死掉了。她真是全天下最不负责任的女人,你完全继承她的美貌,可每当我见到这张脸,只会觉得厌恶痛恨。”幼年时的雏鸟情节,一旦踏错一步,便是毁灭。失去母亲的每一日,他都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人来关心照料他,于是他开始恨那个无情抛下自己的女人,恨意一天天加深,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再也不允许有人伤害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他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坚硬外表下,一步步走来,直到再次遇到闯入自己生命的亲妹妹。可是他渐渐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抹柔软也随着时间的消逝被打磨的光滑。感情与他,便如同那穿肠毒药,他害怕触碰,他害怕自己又一次踏进那个无底的黑暗深渊,只有他一个人的孤独,那样的悲伤他真的已经受够了,所以他掩藏掉真实情绪,戴上冷漠的面具,他只知道,这样便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他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他、不后悔!
冷茉儿走上前,扬手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鬼斧神工般帅气的脸庞即刻多了个鲜红的五指印,“就算你是我哥,这一巴掌你也受的理所应当。你不该这样侮辱一个曾经爱你的女人!”
玄煜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像是烧烫的白开水泼了上去一般,下手真重!他终于仰头看着少女稚嫩美丽的面容,那双璨若星辰的眼中波澜不惊,有冷漠无情,也有对他的一丝怜悯,更有那种骨子里熟悉的深刻的爱!她的眼神渐渐与记忆中含着笑意的那双眼重合,两个人温和的眼里,同样的百纳海川,一样的包容任性,一种钝痛浮上心头,他有些痛恨这样丢盔卸甲的自己。
不肯再一次敞开心扉,他维持住自己虚假的伪装,面无表情的扭过头,执笔继续誊抄,并在心中默念静心诀恢复自己难得失态的情绪。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冷茉儿有些失望,没想到他还是如此的冥顽不灵,流过一声低低的叹息,转身回走。
“我可以许你一个诺言!”
冷茉儿微微侧过头,停住脚步,眼神飘渺凄凉的望着苍穹,“如若有一日,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和母后放在一起吧!”
玄煜愣了愣,一滴墨落到纸上,墨迹淡淡浸染开来,仿佛冬日里缓缓凌寒绽放的梅花,一朵朵,一簇簇,没有枝桠碧叶相伴,却在冰雪里傲然点缀着一抹纯白的单调,不极致美丽,却散发着清冽馨雅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