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时候,杜雪莹手背后地走过来,嘴角挂着神秘的笑容:“你有东西落在我这儿。”
我正在削尖脑袋演算一道难度极高的几何题,打心眼儿里不想理她,她弯腰一瞧:“哟,这道题都不会解?”
她这是什么意思?小看我?而且当着刘振华的面说这么大声,她伤了我的自尊。
“别打扰我好不好?”我极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她声音甜甜地说:“这个是不是你的?”
我一抬头就看到她用手指捏着我的那本红豆集。
“给我!”我刚要伸手去抓,她把胳膊一扬,举过头顶,这个高度,我就是豁出小命跳一千次,也够不到。
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快给我!”我大叫,在她面前我像个无能的小矮人。
牛小冬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你们俩干什么?别大吵大闹的。”
“没事的,班长,我和潇潇开玩笑呢。”她到会装好人!
“真没事吗?潇潇?”牛小冬问我。
“女生之间的事不用你管!”我没好气地说。
“要不是怕你们吵到被人学习,我还真懒得管。”牛小冬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闷着头看书。
我回头看毛俊,他还在专心致志地做卷子呢,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第一排这边发生了什么,HO!你真是好样的,尖子生!真正地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就给她吧,你那么高,她那么矮,根本够不到。”刘振华说话了,露出一排令人惊悚的上牙床。
“闭嘴!”我呵斥他,他果然顺从地紧闭嘴唇。
“好,看在刘振华的份上,给你啦。”
杜雪莹把红豆集放到我手里,又乐嘻嘻地说:“这题我会,我帮你看看!”
还没等我来得及拒绝,她已经在我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了。
什么人呢,这是!
看到我依旧站着,她拍着我的头顶:“来来来,坐下来,听我给你讲。”
真讨厌,我的头顶可只有毛俊能拍!可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坐下来。
她的思路很清晰,极富有逻辑性,这道题有三种证明方法,而她用的是步骤最少的那种!
她把笔丢在桌子上,对我甜甜一笑:“懂了吧?”
我像被她下了咒似的,呆呆地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我的桌子。
“一样是女生,差距真大。”刘振华在一边小声嘀咕。
“说什么呢!别以为我听不见!”我动怒了。
“嘘——小声点,这是自习。”他说完又露出让我倒胃口的微笑。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昨天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下了晚自习,我收拾完东西扭头一看,哎?毛俊呢?怎么那么快就跑啦?说好一起走的,我又很警惕地在教室搜索杜雪莹的身影,看到她还正在整理课本,就放心多了,真怕毛俊定力不够被这个大狐狸精给勾走。
“潇潇,我爸在门口接我,先走了。”牛小冬说。
“我跟你一起走到门口吧。”我说。
“你不跟毛俊一起走?”
“他人都不见了。”
我有点难过和失落。
牛小冬被他爸爸用自行车驮走了,远远地借着昏暗的路灯还能看到他那条翘着的石膏腿。
已经是十一月的初冬,天黑得早了,不过八点半,路上只有零零落落地车子和行人。
毛俊这家伙,跑哪去了?
我低着头踩着脚下的暗红色的方砖,边走边思索。
“炒板栗——”我随着吆喝声看过去,街边一家店铺在卖新鲜出炉地毛栗子,冒着热腾腾地白气,朦胧中我看到了毛俊瘦高的身影。
“潇潇!”他迎面跑过来,喘着粗气。
“你去哪了?”我带着埋怨问。
“你看,有栗子,我去买。”他故意岔开我的问话。
不一会儿,他捧着满满一袋热气腾腾的毛栗子回来。
“栗子要趁热吃才会香,吃凉的还会胃胀气。”他笑眯眯地说。
“刚才一下课,你就不见了,去哪了?”我第二次问他。
“我帮你剥一颗,嘿,真烫!”他吹了吹被栗子壳烫到的手指:“喏,吃吧。”他喂一颗在我的嘴边。
我一挥手,把嘴边连同纸袋里的毛栗子打落在地上,乱乱地散得到处都是,引来路人一片惊诧的目光。
毛俊不说话,眼睛藏在暗影里,身体一动不动。
“毛俊你说话。”
他还是闷在那里不出声。
“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啊,你这样我很害怕……”
他一把将我死死搂进怀里,头深埋在我脖颈里,耳边是他温热的喘息,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几乎要把我折断,他的身体在轻微发抖,却仍然一语不发。
“毛俊……你……”我将双手抚在他的背上。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他喃喃地说。
“有人在看啊。”
“我不管。”
现在,抱住我的毛俊,让我有些不认识,他像个孩子,一下变得很冷很脆弱,希望有个人能用体温赶走他的冷和脆弱。我就由他这么抱着,无视众人世俗的目光,这种不堪一击的目光比起毛俊来简直微不足道。
毛俊跟我回了家,等我从厨房给他端了杯水出来,他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滴。
他是怎么了?我要急死了,真想把他拽起来问个明白,可是我的心不允许我这么做,也许他不想让我知道,也许明天就会一切如常。
我拿了厚毛毯盖在他身上,让他安心睡吧。
早上醒来,沙发已经空了,毛毯叠得整整齐齐,像块豆腐似的放在那里,我找遍整个房间,毛俊,不见了。
这天,毛俊都没有来上课,一整天,我魂不守舍,什么都听不进去,被老师叫到回答问题也只是站起来发呆,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天,毛俊没有来。
第三天,毛俊没有来。
第四天,我就快要魂飞魄散了。
上午第二堂课下,全班在做眼保健操。
“潇潇,你这几天怎么了?病了?”刘振华问。
“叫我武潇潇。”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要是不舒服我陪你去医务室。”
“谢谢关心,我很好。”
“你不用谢我,相互关心是应该的,我看你就是不舒服,走吧,我陪你去。”
“我说了我很好。”
“哎呀,你还客气什么,我知道你们女生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走吧,不然你脸色越来越不好……”
我简直要被这个讨厌的声音折磨死了,一下站起来提高了嗓门指着他的鼻子:“刘振华,我告诉你,我是不舒服,我已经不舒服好几天了!只要我看到你的样子听见你的声音我就特别不舒服!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饶了我吧,啊!”
全班人都被我的嗓门从如梦似幻的眼保健操舒缓的音乐中炸醒,目光无一不凝聚在我和刘振华身上。
“我、我这是关心你,关心……”刘振华磕磕巴巴地说。
我一下从他脸上把那副酒瓶底厚的眼镜扒下来,砸在地上,碎成了渣。
全班一声惊呼,接着便是刘振华带着哭腔地大叫:“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老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一声怒吼:“怎么回事?!”
这声怒吼简直就是刘振华的撑腰杆,瞬间,他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邢老师,潇潇把我眼睛砸碎了……”
我最讨厌看到男生哭,尤其是原本就让我讨厌得浑身毛孔都会发出哀嚎的男生。
“哭!哭!就知道哭!”我冲他嚷。
“行了武潇潇!又欺负同学!跟我来办公室,刘振华,你也来!”
我还没动,刘振华就抹着眼泪屁颠屁颠地紧跟老邢身后。
牛小冬拉住我胳膊:“别跟邢老师顶嘴。”
我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很安静,这种安静让我暴躁的心情立刻缓解了一半,看着身旁抽泣着的狼狈不堪的刘振华我倒觉得好笑,没了眼镜的他是怎么摸着进办公室的?
初三一班的女班主任抱着讲义经过我们面前,看了看我俩,对老邢说:“邢老师,你们武潇潇又打架啦?”
老邢说:“没有,是吵架。”
“哦。”女班主任扭着柔软的腰肢走了,她的“哦”里,带有明显的不相信、谁信呢。
“好管闲事。”我小声嘟囔。
老邢瞪了我一眼,说:“初三了,都马上是大人了,还整天吵呀打呀,你什么时候闹到头儿啊?”
看我不语,他厉声喝道:“武潇潇,说话!把刚才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我……”我就说了个“我”,话头就被刘振华抢去了。
“邢老师,其实是我不对,潇潇一直在做眼保健操,是我不听地跟她说话,把她说烦了。”
老邢哼哼一笑:“刘振华,你话是挺多,但是都是废话,人家能不烦?”
老邢又看我:“是这样吗?”
我有些不明白地问:“您问什么呢?是说他话多还是说他烦着我了?”
显然老邢对我的每次闹事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严厉地说:“武潇潇,把刘振华的眼睛赔了。”
“不赔。”我倔强地说。
“你不赔?好,那你就当他的眼睛,老师黑板写什么你就替他做笔记,行吗?”
“我看行!”刘振华竟然乐得像朵花!
“行什么行!一副眼镜,赔就赔。”我简直怄火极了。
回到教室,刘振华悄悄告诉我:“其实坐第一排黑板上的字基本能看清。”
“是嘛?那就不需要眼镜了。”我冷冷地说。
“不能!除非你给我当眼睛。”
“你要是想挨揍就多说几句!”
他不做声了,我回头看了看毛俊的位子,一如前几日那么空着,连杜雪莹都显得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