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三月,年关将近,四处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年末去岁而忙碌着。
去岁除夕,是个十分重要的节日,辞旧迎新嘛,谁都想借这个吉利的日子里去掉一身霉气,期盼来年交上好运,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等真个到除夕,顾家上上下下数百号人,从主人到奴才,从管事到丫鬟仆人,内宅几个特别宽敞的院子里都摆开了大圆桌,大伙儿论资排辈,主仆分列,八人一桌的宴席一字排开,只等着热热闹闹过个大年。
等到傍晚时分,鞭炮声密集响起,一阵接着一阵,顾家的宗老们领着小辈先祭拜了先人,而后就吩咐厨房开始上菜。
上菜的规矩也要讲,从北到南,从上到下,从主到仆,但不管怎么说,菜管够,酒管饱,尽管敞开肚子大吃大喝。
不多时,大部分人都喝得面红耳赤,可还嫌不够,守岁的时间里确实无聊,于是又接着行令划拳发酒疯,嬉笑怒骂,很是开心。妇人们则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嗑瓜子唠家长里短,也其乐融融。
顾家男丁很多,不管是哪个房的小妾,都想趁着老爷顾长风还能耕耘的时候,拼了命的生个儿子,结果越是这么想,就越生出个女儿来,只能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顾家内部的情况也很复杂,男丁虽多,可大多被娘亲宠坏了,都是些纨绔草包,能堪大任的只有老大、老三、老四、老九和老十七,这五位少主各掌一方事务,有能力有野心,平时没少明争暗斗,哪怕是在家宴酒席上,也不消停。也就是顾长风还活着,还能压得住这些年轻人,等到万一有一天,顾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今年也与往年略有不同,老三输给了老大,消沉颓废了许多,出来与长辈们见了礼,就匆匆回房,见到小丁时,撇过眼睛,重重的哼了一声。
闲人小丁也参加了这次家宴,不管他身份地位如何,总归也算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哪怕只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去,也能因为墙外的喧闹声而感受到一丝亲切。
他与顾灵韵一同坐着,倒有十分般配模样。
小丁和其他几位如他一般入赘顾家的姐夫们草草喝过几杯,又去给长辈们敬过酒,和顾灵韵打过招呼,说自己身子不太舒服,随即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开始练剑。
这几个月来,他终于养好了身子骨,暗伤尽除,也从经堂里拿到了本该属于自己却被扣留多时的门徒福利,当然这对他不过是可有可无,只是正好借此光明正大的习武修炼。
每天鸡叫三遍,他必定会起来,洗漱一番后来到院子里练剑,等到朝阳初升,他就登上高处修炼心法。
天天如此,刮风下雨也从未懈怠。
先不说玄天仙宫里的仙人,就说这个江湖。
自他走出山外,见到了不少能人和高手,若不再刻苦一些,恐怕在江湖上都难以立足,那还有资格再谈其他?
这份刻苦自然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首先第一个人,就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顾灵韵。
“帮手”,对待这个未婚夫,顾灵韵是这么看的。
当时在刑堂里的那番话,虽说是为了救人而做出的权宜之计,最后弄假成真并非她所愿,而是顾玉郎一手推波助澜,但当她对这位未来夫婿的人品和秉性都有所了解了以后,也就欣然接受。
相比其他同龄女子,顾灵韵的心很大,婚姻如何,夫婿如何,这些自然不会在她心中占据太大的位置,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比如说,要给枉死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最起码也要找出湮没在岁月里的真相。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尚在襁褓,可后来因一个小小的好奇心而偷摸进入父亲书房里,偷看了那些过往的隐秘信笺,这才知道,母亲像个男子汉一般坚毅果敢,而且信守诺言,断然不会做出背叛父亲这等事情,所以,她以幼小的心灵发誓,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让母亲蒙冤受屈。
亲族的白眼和外人的闲话,也愈发坚定了她的意志,但上天在这里和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只给她一颗早慧的心和一双能过目不忘的眼睛,却没有给她习武的天赋,可她仍旧在暗中使劲儿,不管未来是什么样一个轨迹走下去,她也不会放弃。
她也从未想过要依靠什么人,但如果能多一个可以交心的人,总归是好的。
于是,在小丁回去以后,顾灵韵也借故离席,独自走向语禅院。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伤势虽好了,可身体元气尚未复原,不该再动刀兵的!”顾灵韵轻轻责备,面色不悦,可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不碍事的,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么!”小丁抖出一朵剑花,又给顾灵韵演练了几招。
顾灵韵初时只是面带微笑,对小丁所使剑招并未在意,可随后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失声道:“这不是大风堂经堂里的剑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丁心中陡然一紧,停下动作,转头笑道:“这自然是经堂里的剑法‘回风剑’呀!你陪我一道去选的,怎么不记得了?”
“不对!”顾灵韵摇摇头,十分笃定的说道:“经堂里的武学典籍我都看过,也都练过,没有你这样的!”
她从小丁手里拿过长剑,一招一式的演练起回风剑招给小丁看,演练完毕之后擦了擦额头汗珠,这才又对小丁说道:“这才是回风剑法,和你刚才练的有很大不同”。
小丁呐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随口编造个来路敷衍道:“是我从顾三六师父那里学来的”。
可顾灵韵显然没有小丁所想的那般好蒙骗,立刻就反驳道:“顾三叔只会我顾家的家传枪法,哪里会教你什么剑法”。
小丁谎言又被揭穿,脸上青红一片,羞得无地自容。
顾灵韵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便上前拉住小丁衣襟,凑到耳边轻语道:“这是长虹剑法,对不对?”
小丁闻言一怔,忽然想起马如花说过的话,当即矢口否认道:“不是,你一定弄错了,我可没有学过什么长虹剑法!”
顾灵韵展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
不管小丁再怎么否认,脸上窘迫的神情早就出卖了他。
“你不必感到惊慌,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这不是秘密!”小丁正想张口说出这句话,却不防顾灵韵的樱桃小嘴儿亲了上来。身子如遭雷击,无数股血液顺着血管直往上涌,脑袋一片空白,嘴唇上传来的嫩软冰凉的其妙触感让他心脏突突直跳。
小丁曾经无数次听老爹说过女人的美妙,他一直不明白,现在似乎能够体会到其中的一些。
四周忽然一片死寂,寂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
良久,唇分。
时间过得很快,但似乎又很慢,两个人呆呆的对视,你看着我,我又看着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灵韵同样满脸羞红,可一眨一眨的眼眸里亮得吓人,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暗自欣喜。
她没有什么可以许诺给少年夫婿并且换取信任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他俩的关系,她偷偷听丫鬟们说起过,如果两个人亲过嘴了以后,就会心意相通,关系也会变得更加紧密。
“教我长虹剑法!”
“嗯!”小丁木然答应,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无法思考。
这夜,顾灵韵就在语禅院听小丁默诵长虹剑法,一直到天明时分才悄悄离开。临走时,她告诉小丁,长虹剑谱是她母亲丁灵家的家传剑法,只传男不传女,后来丁家因剑谱而横遭灭门之祸,剑谱也遗失殆尽,有个叫做剑飞的剑客,得到了一部分,并且凭着长虹剑法,很快声名大噪。
也就从这天开始,这对还未成婚的少年“夫妻”相约好时间,每天夜里都到蠡山顶峰峡谷内一处隐秘的溶洞里,一齐修炼长虹心法,一齐练剑。这里平时没有人来,即便四处巡视的白湖卫也只在外围游走而过。
为了替小丁掩饰他身怀长虹剑法这个秘密,顾灵韵又教了他几套剑法和掌法。
“等出去以后,你要忘掉长虹剑法,一招一式都不许在外演练!”她像是妻子管教丈夫一般,郑重其事的再三嘱咐小丁,这一句完了又有下一句。
“拳脚是根基,练好拳脚才能学剑,我看老爹当时就没打算把你培养成绝世高手!”
小丁一直面带微笑,任由顾灵韵怎么说他,都不会生气,反而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顾灵韵是真心为他好,像老爹一样照顾着他,老爹爱酒,顾灵韵爱唠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仿佛是对应了顾灵韵的话,长虹剑谱本就是她母亲那族的家传,她习练长虹心法以后,内功突飞猛进,接连提升了好几个境界,身上的气势也随之变化,好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遇见了阳光,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武功的进步在切磋之中得到非常直观的体现,起初小丁为了照顾她,还留了几手,现在却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力保不败。
这个结果让顾灵韵大为兴奋,更加努力,她要把之前荒废的时光都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