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对于大风堂来说,可算是流年不利,风雨飘摇。
因“红货”一事,镖局的生意大受影响,这还不算什么,只要顾长风肯表态,这点损失很快就会弥补回来,可失去了一位能联通五地三湖的总镖头顾三六,大风堂如断一臂。
收到消息后,本在遥远中土京城分舵的顾玉郎即刻启程,星夜赶路,一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日夜兼程的赶回蠡湖,哪怕路遇暴雨倾盆,也没有耽搁半分,终于在会堂这一天到达目的地。
经过孙怀广的一番布局,又假传上令,终于制造出了一个完美的机会,顾玉郎在最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并请出了闭关多日的父亲,终于将局势定鼎。
今天,他将以长子身份,主持小丁的入宗祭礼。
跪完宗祠,上了香,再磕过几个头,小丁就算是顾家的准赘婿。
这个年头里,入赘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至少是身为一个男儿身的耻辱。
不过他对此倒是十分泰然,毕竟不问俗事,他可以细心研习剑谱,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升仙大会资格的谋算上,于是十分痛快的在文书上签下名字,表示愿意放弃身为顾三六门徒的一切权利,入赘顾家,干吹利落且毫不拖泥带水,让孙执事大跌眼镜,也让顾玉郎安心许多,只要有这份文书在,小丁日后即便想要做点什么,都难上加难。
最高兴的人是顾长风,小丁的态度清楚明白,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人,用老孙的话说,就是他娘的伯乐,等小丁伤势渐好,就把他拉到房中,连喝三天的酒,而后消无声息的闭了关,把门中大小事务都交给大儿子去处理。
入宗祭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小丁就从马房里搬了出来,被安排在内宅靠山的一处小院——语禅院,这院子其实是个佛堂。
这也代表着他从此以后,就踏踏实实作为一个闲人呆在顾家内宅,不再参与大风堂事务,在顾家内,也没有多少发言权,就是个妻子的衬托,要地位没地位,要权势没有权势,一辈子混吃等死。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傍晚时分,棉花一般的团云因斜阳而染上了一层火红,春天的风刚拂过蠡湖水面,波纹荡漾,映照长天。
但没过多久,这寂静的山水画面立刻被一群浑身浴血且面容狰狞的武者所打破,这些人是蠡湖附近的山贼马匪,平日里威风八面,连县里的官老爷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却像丧家犬一般,四处逃窜。
首领叫做成雄,独眼,面如磐石,身材魁岸,平时不苟言笑,但杀起人来状如疯魔,不是大哭就是大笑,绿林道上人称“疯熊”,一身横练功夫,擅使大锤。
“嗖!嗖!嗖!”
就在成雄带着手下准备寻找船只抢渡湖水的时候,岸边的芦苇丛里陡然射出一阵箭雨,箭矢精准扎透人身,让碧绿的湖水染上一片血红。
成雄看着手下的喽啰们中箭而死,双眼霎时瞪得通红,二话不说,身先士卒的拎着一双大锤杀入芦苇丛内,正待捉对厮杀,却不妨斜刺里忽然杀出一杆长枪,枪尖一挑,差点废去他一条胳膊。
他急忙后退几步,咬牙切齿道:“来人是大风堂的鼠辈吧!”
这几天,大风堂的帮众们如同疯狗一般,四处剿杀山贼马匪,不管往日是否有仇有怨,只要不肯归降的寨子,都被屠杀殆尽,哪怕寨子里只剩下老幼妇孺,也一样杀得干干净净。
顾玉郎低笑一声,收起长枪,和颜悦色的说道:“疯熊,降了吧,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你手下的兄弟们想想!”
“降?”成雄冷笑一声,朝旁边啐了一口血沫子,说道:“你大风堂不是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的么?”
“那不过是匪人们以讹传讹罢了,我顾玉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屑于做这种残杀妇孺的事情!”顾玉郎略微招手,立刻就有数十名刀斧手缓缓从芦苇丛里的藏身处站起。
这是**裸的威吓。
“你就是顾玉郎?”成雄手持双锤,面带警惕,但杀气渐消,看着眼下出现的刀斧手,他当即就明白过来,大风堂早已料到他会从此经过,并且早就安排好了埋伏,即便他再带人顽抗下去,不过是给岸边的芦苇再添肥料罢了。
“我听说过你,‘说一不二顾玉郎’,只要你肯当众立下誓言,保证善待我的兄弟们,我就是降了又有何妨!”
“好说,我发过誓,会善待大风堂里的所有弟兄,只要你们肯归降我大风堂,那就是我顾玉郎的兄弟!”顾玉郎指天立誓,话语之声如金石一般坚硬,让人无法生出怀疑之心。
“那我降了!”成雄面色黯然的扔下手中双锤,一屁股就坐在泥泞的岸上,不过嘴巴却仍旧在愤愤不平道:“你们大风堂已经够大了,还要吃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米做什么,就不怕被撑死么!”
“嘿!前些日子我大风堂的红货被绿林上的好汉劫了,这事儿你知道吧?”顾玉郎把手中长枪扛在肩膀上,抬头看天,眼角隐约含有泪光。
“我三六师父被人杀死了,可害死他的人,我还找不到,只好先拿你们开刀了,还有……”顾玉郎走到成雄面前,“你们如今也是大风堂的人,不要一口一个你们大风堂,要说,我们大风堂!”
收服了“疯熊”,顾玉郎手上的力量又大了几分,骑马在前,器宇轩昂,他很好的兑现了自己承诺,成雄等人归降后,拿到了安家的银子,又发了衣服鞋袜,还有大风堂专用的狭刀,如今他们跟在堂主身后,同样精神抖擞,初时那点惊慌和疑虑早已烟消云散。
这伙人虽然谈不上忠心耿耿,但顾玉郎全然拿捏住了他们的主心骨——成雄。
只要成雄不叛,自然无需担心。
夜里,众人打起火把,继续踩着沙滩前行,前面忽然闪起火光,一闪一灭,紧接着又是一闪。
顾玉郎翻身下马,对紧张戒备的新成员笑道:“别惊慌,是咱们的人!”
成雄讪笑几声,道:“嘿嘿!老走夜路,习惯了!”
顾玉郎拍了几下成雄的肩膀,笑道:“成兄弟,以后就无需再走夜路啦,跟着我,只要有我顾玉郎一口热乎吃的,就绝对短不了你们兄弟几个!”
成雄点头称是,背起锤子,又走回了队伍当中。
狭刀比锤子锋利,也更好用,但显然他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是大风堂的人,至少现在没有。
顾玉郎撇了撇嘴,本也没有指望几句话就能让这些归降的人立刻把性命交给他,想要让人心甘情愿的卖命,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转身朝前走了几步,那一边,从执事荣升护法的孙怀广缓缓牵马从林中走出,朝他点头致意。
篝火在林中燃起,牛羊宰杀之后漂洗干净便放到火上烤炙,没过多久,就变得焦香脆黄,再撒上些调味用的盐,便成了一道别具特色的美味,大风堂的帮众们席地而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畅快得很,只有新来的成雄等人有些闷,或许是因为几位死去的兄弟而对大风堂的人心怀芥蒂。
顾玉郎**不羁的性格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频频与成雄对着豪饮,等酒足饭饱之后,他才把成雄拉到一边,那里,孙怀广早已等候多时。
“这位是咱们的军师,孙先生!”他对成雄介绍道。
成雄点点头道:“原来是鬼书生,嘿!我输得不冤,心服口服!”
“成兄弟千万别这么说,从今往后,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别见外了!”
孙怀广起身拉着成雄坐下,这才面色凝重的对顾玉郎说道:“泄露消息的人找出来了,或许和马如龙有关,顾家的亲族也有牵扯,不然的话,那么大的事儿,白湖堂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白湖堂,就是所谓的“白面具”,与刑堂里的“白面人”大有不同,只听令于顾家家主。
“看来,大风堂如今真的烂在了根子上,有些人居然敢勾结外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顾玉郎脸上露出一副狠毒之色,浑身杀气腾腾。
成雄没有料到两人居然对他如此信任,还当着他面说机密之语,当下慌忙想回避,却又被孙怀广拉住。
“成兄弟,都说了,你是自己人,无需见外!”
“可这事儿……我想我还是回避得好!”成雄一脸“上当”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被拉上了某条船,再也下不来了。
“不用,我信得过你!”顾玉郎胳膊搭上成雄的脖子,低声道:“如今咱可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弟我落难不管吧!”
成雄哑口无言,只好呐呐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心想:“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孙怀广叹了口气,道:“大公子,你真的下得了手,那些可都是你的亲族呐!”
顾玉郎冷笑道:“我是下不了这个手,这有人能啊!我那位八妹夫,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就看孙先生怎么去**了!”
“好说!好说!可八小姐似乎……也不是善茬!”
“无妨!八妹那里,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不会碍事的!”顾玉郎胸有成竹,目光陡然一凝,凛冽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