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剑客在江湖上享誉几十年,难得称赞某个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一句“顺眼”就已经是对某人的认可了。
顾玉柏脸色铁青,他能接受投靠自己的人被大哥一枪杀死,也能接受去宗祠认罪的惩罚,但惟独却不能接受一位门徒轻轻松松脱离苦海攀上顾家的高枝,当下便出声反对道:“不可啊父亲!他……他可是杀人凶手,若是将八妹许配给他,实在难以令人心服,又如何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顾长风重重的哼了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三,冷言道:“谁?谁敢不服?”
“这事端的毫无道理,孩儿第一个不服!”顾玉柏仍是跪着,只是挺直腰杆,脑袋别过一边,似乎和父亲在赌气。
“那你来说说,怎么个不服?”顾长风又重重哼了一声,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不怒自威,角色从父亲又变回到大风堂的门主。
顾玉柏胆战心惊的匍匐在地,同样是父亲的子女,可对待八妹的时候好说话得很,怎么忽然间对自己却变得如此,他想不明白,父亲不是一向对八妹都爱理不理的么?
“他违背门规,残杀同门!”
“残杀同门?”顾长风转头看向身旁的几位下属,冷冷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谁来给我说一说?”
那位尖脸鼠相的堂主立刻抢在众人前头起身,满脸谄笑的答道:“此人先是杀了马房管事林五发,又在刑堂内杀死了许泰,所以这才在刑堂会审!”
“林五发……许泰……”顾长风低头沉吟半晌,又抬眼仔细打量小丁,忽地大喝一声,差点没把鼠脸堂主吓趴下。
“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位临危受命,替顾兄弟帮我把红货保回来的小马夫,哎呀你好大的胆子,见了门主居然不跪,还有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见了爹,居然傻站着,也不过来给爹捶捶这老腰,哎呀!女儿中大不中留喽!”
顾长风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一副慈父模样,让人不禁生疑。
不是说八小姐已经失宠了么?
如今看来,八小姐还是顾家最尊贵的小姐,一点没变,好些人已经在心里暗自懊恼,真是不长眼睛,怎么没早点看出来。
顾灵韵嘤咛一声,跑到父亲身边捶背捏肩,并且撒娇道:“父亲,他……他身上有伤,跪不得!”
顾长风哼声道:“嘿!就知道给情郎说话,你才多大,就知道胳膊肘儿往外拐了!”
“爹!女儿十四了!”
十四岁,已经是女儿家许配婚事的年纪,找定了婆家,再换过文书,就只等着及笄之年,风风光光的嫁人了。
顾长风忽然唏嘘不已,叹气道:“女儿长大了,是该嫁人喽!”
他忽然抬头,对小丁说道:“你杀了许泰?”
“这……我想是的!”小丁犹豫了一会儿才恭敬回答,同时略微抬头看着顾长风,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长风剑客,与第一次相比,他镇静了许多,感觉顾长风并没有老爹说的那样一身文气,也并非什么“伪君子”,更与之相反,顾长风一身匪气十足,而时常一惊一乍的,高兴的时候拍手大笑,生气的时候就骂人,毫无仪态。
现在顾长风就十分生气,但却不是针对小丁,而是那位死得憋屈的许泰!
“是就是,别婆婆妈妈的,我女儿可不能嫁给一个窝囊的男人,你用了几招?”
小丁当时已经昏迷过去了,对随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一脸茫然,是沈执事从人群中出列禀报道:“一招!”
“一招?不可能,许泰一双断刃掌练了几十年,怎么会一招就输给一个毛头小子!”顾长风一脸的不信,瞪大眼睛看着台下的沈执事,似乎是想从他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沈执事脸上除了满是嘲弄的笑意以外,别无其他。
他又看看小丁,仔细瞪大眼睛打量,似乎在看一位绝世高手一般,目光凛冽。
沈执事脸上嘲弄的笑意更加浓厚,抱拳插话道:“这只是个意外?”
“意外?”
顾长风知道,这位沈云龙兄弟一向刚正沉稳,从不假话欺瞒,于是不免好奇问道:“那用的什么招数,沈兄弟,你来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这少年或许学过一点剑法,还练过内功,所以把狭刀当成剑用了,老许绝对想不到,这非刀非剑的一刺,居然能刺中他……”沈执事曾十分认真的了解过当时发生的事情,当下娓娓道来,清清楚楚的还原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小丁这才知道,自己堪称“命大”,正是因为中了那一掌,所以误打误撞刺中了许泰的脖子。
“好运气,我喜欢!”顾长风抚掌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毫无一门之主的仪态,大伙儿跪在地上,哭笑不得,但为了应景儿,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干笑,好让门主知道,大伙儿与他都是一条心。
笑够了,顾长风才端正姿态,语气严厉说道:“大风令!”
他顿了顿,冷冷环视一周,忽然惊讶道:“老孙呢?快叫他马上滚出来见我!”
“在这,在这!”孙执事满脸堆笑的跑进来,嘴巴从老远就张开大喊:“英明神武的门主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老孙的?”
顾长风严峻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跑哪里去了,快点给我挑个好日子,我要带着女儿和未来女婿入宗祠昭告祖宗,从今天起……哎!这少年叫什么,多大了?”
“东子,十四岁,是个孤儿!”
“好!从今天起,东子就是我顾家的女婿,既然无父无母,就入赘我顾家,改名就叫做顾东吧!咕咚咕咚,你们说,这名字怎么样?”
“好名字,顺耳!”众人齐声应和,同时大笑。
这阵大笑,彻底的宣告了顾玉柏一方的失败,顾玉柏匍匐在地,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暗中使劲儿,把少年门徒安排到马房,再设计连环,好让顾彪能稳稳当当的接手镖局,结果自取其辱不说,镖局也丢了,还断了一只得力的臂膀,顾彪的尸首就在眼前,一脸的不甘。
小丁一个人在堂下站着,任凭自己的未来被别人决定,人家顾灵韵为了救他,连名节都拿出来了,他一个堂堂男儿,难道就不应该为此做点什么?
会堂终于结束,临走时,顾长风随口又任命了两个人,一个人是沈执事。
“沈兄弟,从即日起,你就是刑堂的堂主了,至于你……”
他看着那位鼠脸堂主,沉吟了一会儿,轻哼道:“哼,不长眼的东西,马房缺了个管事,你就去那里养马吧!还有老孙,你就不要在刑堂里蹉跎时光了,我身边缺个能谋能算还能陪我喝酒讨我开心的护法,安稳日子到头啦,咱们大风堂也该有一番作为才是,不然儿郎们的身子骨都被酒色泡软喽,连人家欺负到家门口啦,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可怜我的顾兄弟呐!”
顾长风长叹一声,又接连决定了几位堂主的去向,这才领着女儿和儿子回到内宅。
一场家族内斗彻底降下帷幕,落在下风的小丁因为顾长风的一句话,彻底翻身,能在大风堂里走多远不好说,但下半辈子的富贵肯定少不的。
最得意者当属大公子顾玉郎,不仅成功借此打压异己,而且还更进一步,再没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反观一败涂地的顾老三,这辈子注定要平庸一生,几位支持者都丢掉了堂主的权位,或是去养马,或是被发配到分舵里当一名普通执事,只能黯然的带着落寞背影悄然离去。
真相很快被刑堂新官上任的堂主沈云龙查明,还了小丁一个清白,至于杀害林五发的凶手却一直没有找到,只说是许泰暗中雇佣了北城的某个刀客,趁着马夫们外出的时候潜入马房内,将林五发暗杀。
顾彪和许泰的家人也得到了新的安置,虽然不能继续在蠡湖居住,但顾长风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一份不错的营生,过几日就立刻动身上路,前往西域某个小国,替大风堂打理生意。
一切都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这夜,小丁难以入眠,他被上了人生当中的重要一课,招人陷害确实可恨,但如今他已经成了顾家的一份子,要还的恩情还不少,于是他听从了孙执事的劝告,对仇人们既往不咎。
针对他的阴谋,不过是大风堂内部争斗的一个缩影。
孙执事领走前,语重心长的对小丁说道:“愚者只会怨天尤人,而智者却能从中学到东西,反过来打破阴谋,你要时刻牢记这一点,学会克制内心的愤怒和不满,才有可能会成功。”
小丁对此奉为至理,牢记在心,同时对帮助自己的孙执事,心中充满了钦佩之情。
“欲使人灭亡,必使其疯狂!”
顾玉柏的连环计可以说滴水不漏,如果仅靠小丁一个人,必然难以逃脱枉死的结局,但孙执事摸清楚了脉络以后,反过来把顾玉柏的连环计变成了一个圈套,让他一门心思往里面钻,最后勒死的也是他自己。
现在看来,孙执事的屁股坐在了顾玉郎这边。
小丁如果想要得到升仙大会的资格,或许还要着落在他未来的大舅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