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腾达浑身是汗地从梦中惊醒。抬头看看表，不过凌晨两点而已。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摸过旁边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又调低了两度。
这几天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习惯性地看看旁边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吴诚那小子终于消停了，这几天把他吓得神神叨叨的。不就房子被烧了吗。不就…
昨晚黄腾达接到吴诚的电话后，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主意，决定让他先去那个废弃的建筑工地里住一两天躲躲风头。他满意地摸摸自己的胖脸，真是明智。这两天他估计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不过…明天还是把那些文件从办公室拿走吧。等到没人的时候…不，大不了宣布早下班就行了。这点小事…他满意地躺下，准备重新睡回去。
他没注意到窗外工地方向的那股黑烟。
——
马悦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完全不去理会窗帘外早已明媚的阳光。嗷嗷嗷嗷嗷终于放假了，谁管他啊，昨晚那么累，再睡会儿吧…她又翻了个身。
然后又翻了个身。
然后又翻了个身。
嗷嗷嗷嗷嗷好吧我放弃。她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望着卧室天花板。肚子饿到发痛啦，头也很晕…唉，为什么我就是无福享受一觉睡到十二点的幸福生活呢？
她捂着脑袋坐起来，活动着肩膀，看看墙上的表。啊？才九点半？唉，这就是极限了吗？
揉揉睡眼，打了个哈欠，拢了拢短短的头发，马悦起身下床。受不了啦，先吃包方便面再说。
蓝郁灵慢慢睁开眼，一片纯白色的房间映入视线。嗯？这是那里？哦，对了，我是在医院呢…坐直身体，她伸了个懒腰。呼哈…昨晚力量没有使用过度，感觉真不错。不过还真是好险呢，差一点就被值班护士发现了…嗯，今天好像有一件挺开心的事？
马悦摁开水壶开关，等着水烧开。不对不对，今天是不是还有件什么挺好玩的事情来着…
啊，陪马悦去兜风。蓝郁灵笑了。
啊，带蓝郁灵去兜风。马悦笑了。
夏日的阳光静静地照进窗子，暖暖的，洒下一片金黄。又一个普通的一天，开始了。
好吧，在那之前干点啥呢？马悦吸着面条，抬头四顾。哎对了，那个游戏那个游戏，赶快再往下玩一玩。嗯，对，好像得在设置里关掉一个什么东西对吧…马悦抱着纸碗，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源。呃，这个这个，话说设置怎么调的这么高啊！怪不得那么卡！好吧，抗锯齿？关掉！阴影？低！总之把所有“高”都调成“低”就对了吧？好了好了，关掉PhsyX，然后…马悦喝了一口汤，搓搓手。开始吧！
当手机响起来时，马悦已经一停没停地玩了将近五个小时游戏。因为早饭吃的晚，午饭时间肚子不饿，所以就没去管它。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大跳，并且因此导致她又死掉一遍。马悦默默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出现虚影，慢慢变暗，然后随着骨折声啪地变黑。然后她抓起手机，按下接听，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冲着话筒大吼一声：“嗷嗷嗷啊谁啊！害得我又挂掉一遍啊啊啊啊啊！”
另一边，蓝郁灵吓得一下子把手机移开耳边。那声音连旁边的医生都听得一清二楚。过了一会儿，蓝郁灵慢慢把手机移近，然后弱弱地说了一句：“那个…对…对不起…”
不用听声音，听这话马悦就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哎哎哎？蓝郁灵？啊啊啊没事，怎么，你出院了？”
蓝郁灵呼吸了几下，然后说：“嗯，还没有，大约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就行了…我记得你叫我告诉你出院时间，所以就…啊真的很抱歉。”
另一边马悦笑了出来：“你又来！没事啊！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去医院。你能坐自行车吗？”
蓝郁灵习惯性地点点头：“嗯，可以的。”
“好，那你等着我啊！”马悦挂掉电话，又看看屏幕。你给我等着！啊啊看我今天非过了这关不行！把手机放进口袋，马悦跑出家门，推出自行车。漂亮，状态良好，不用上油。用布稍微擦了一下，马悦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出发！
挂掉电话，蓝郁灵把手机还给医生：“谢谢。”
医生接过手机。“哈，告诉你那个朋友，注意一下嗓子，她这样早晚得做手术的。”
微风吹过脸的感觉真好。马悦哼着歌，在公路上飞快地骑着。啊，马上就到大门了，就在前面——对喽！
医院前门的一侧，少女默默看着另一边的街道。风吹过，摇动着她的裙摆。
“喂！蓝郁灵！看这里看这里！”
她闻声回头，随即粲然一笑。
“今天你在医院都干了些啥啊。”马悦蹬着车，问道。蓝郁灵侧身坐在后座上，说：“也没什么，就是又查了一遍体，然后被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把我放出来了。”长长的头发向后飘动。
“呵…只有这些？那不是很无聊吗？”
“不只啊，今天上午陈老师来看我了。她给我拿来了一箱酸奶，我说我没法拿，于是就发给儿科候诊室里的孩子了。”
“哈哈，你还真大方啊…说起来，陈老师的孩子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好像只有轻度烧伤，留院观察一会就行，刚才就走了。”
“哦，那就好…”马悦说着，回过头：“嗯？这身衣服不是烧破了么，穿了件新的吗？”
“没有，”蓝郁灵笑着摇摇头，“我自己修了修，还是那件。”修复魔法很简单的，她在心里说。
“是吗，你手真巧啊。完全看不出来诶，跟新的一样。”
“谢谢。”
“哈哈，你又来了…”马悦笑着，抬头看看，刹住车：“好啦，到了。”
她们来到了运河边。水面只有几十米宽，并不算很深。它原有的作为“运河”的功用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只是静静地躺在这里，横穿这座城市，看着它的纷杂变化。
马悦微微眯着眼，看着运河上的粼粼阳光。“怎么样，很漂亮吧。”
蓝郁灵跳下车。“是啊…”
走到河滩高坡的草坪上，马悦伸了个懒腰，直直躺了下去。“从以前开始我就很喜欢到这里来玩。有时候什么都不干，就这么躺在这里看云。”她拔了一根草，含在嘴里。蓝郁灵走下来，坐到草坪上。“是啊…这感觉真好。”
微风拂过。
“话说你的医疗费是谁付的啊。”马悦好奇地转过头来，“你父母还没过来吗？”
“啊，是我父母付的。好像是用银行转账。”
“是吗…怎么能这样啊，怎么着也得过来看看你吧。哎？你精神好像又不太好啊。昨晚没睡好吗？”
“嗯，这个…”蓝郁灵支支吾吾的。
马悦一挥手：“啊，对啦，不想让我知道的嘛，那就算了。”然后她又仰头看天。“哈哈，真悠闲啊…”
蓝郁灵也抬头看着天。“是啊…”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暗了下来。马悦朝另一边扭头看去，一大团黑压压的乌云正从那边的天空慢慢靠近。真是，这时候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得这么快…算了，看样子还有一会儿才会过来呢。
她又看向正上方的天空。阳光下，云彩被映成红色。嗯…这种感觉好熟啊。马悦眯起眼。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看看这天空吧，那里面写着你的未来…”她仿佛着魔般下意识地说出那句话。
蓝郁灵看着天空，轻声说道：“不…自己的未来，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书写…”
寂静。
一秒。然后又是一秒。
她们猛地睁大眼睛，斜眼看着对方。
马悦躺在草坪上，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蓝郁灵，发现对方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蓝…郁灵？”她的的双手还垫在脑后，“你...刚才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你呢？那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蓝郁灵盯着马悦的眼睛，反问道。
马悦看着蓝郁灵，忽然觉得那眼神有些熟悉。不会吧。
“喂，你…”马悦猛地坐起身来。这时，蓝郁灵以一种正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方式站起来。她双手没有用力，保持着坐姿，直接就那样凭空起身，然后站立。
“没想到会是你。”蓝郁灵的眼神有些冷。
马悦的脑子有一秒钟是空白的。“蓝郁灵…你…”她刚才起身的方式已经说明一切了。“你是那个…魔女吗？”
一阵风吹过。蓝郁灵把头低了下去，头发被风吹起，盖住眼睛。
“很…抱歉。”她抬头的时候，眼睛变成了红色。
马悦还坐在那里。不会吧。不会吧！
她这时候才发现，旁边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蓝郁灵用红色的眼睛盯着马悦。马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秒钟后，蓝郁灵忽然转身，向着运河跑去。
马悦突然间回过神来。喂，她这是想干什么，自杀？她抬起手，：“喂！你…”
蓝郁灵一步跨出河岸，站在水面上。河面在她脚下仿佛平地一般。马悦的手停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她。她回头看了一眼。一瞬间，马悦好像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舍。“今天…一切都会结束。”蓝郁灵缓缓开口，“请你不要来干预我。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从这里消失。永远。可以吗？”
她咬咬嘴唇，踩在水面上，向河对岸跑去。
马悦愣愣地坐在原地。然后，她猛地起身，朝着蓝郁灵的背影大吼：“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郁灵的背影消失在河对岸。
马悦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她今天精神不好？为什么她的衣服变得跟新的一样？为什么她冲进火场却没有烧伤？为什么她那天在礼堂那么困？为什么自己明明拿给她一罐冰咖啡，她递回来的时候咖啡却是热的？为什么她的家长一直没露面？
因为她就是那个用火的魔女啊。
天空更暗了。一阵冷风吹来，马悦浑身一哆嗦。然后她才回过神来。不行，必须想办法搞清楚她到底是要干什么！这样的口气…对了，昨晚她说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人。她想干什么？杀了那个人？不行，必须阻止她…
马悦掏出手机，解除屏幕锁，然后看着屏幕，呆住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对蓝郁灵几乎一无所知。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没有她的住址，没有她父母的联系方式…她想不到任何打听蓝郁灵下落的办法。不对，学校应该有她的信息，入学时必须填些信息的…马悦刚准备给陈老师打电话，手指忽然停在屏幕上空。不不不，不可能。她是魔女，那些信息估计现在也没什么用…
马悦抬头，咬着牙。该死，有没有什么办法！谁来告诉我！
没人会告诉我答案。她捂着额头。又是这种情况啊。真是…
她一愣。随即拿出电话，快速在联系人中找了一下，然后拨通。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干要好。
几声忙音后，对方接起电话：“喂，丫头，又有什么事啊！现在我真的很忙的。对了，听说你们学校着火了，你有没有…”
“案子最近有什么进展吗？”马悦没等马原驰说完就大声打断他，“就是那一系列案子，有没有？”
马原驰挠挠头。“啊，对，就是因为那事我才会忙的啊。”
有门。马悦心脏一阵悸动。
“昨天晚上我们逮到吴诚了，”马原驰继续说道，“啊，说逮到，不如说碰到。当时他正在城郊附近的街上游荡，看起来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啊，就跟那个司机一样。”
城郊？马悦手心出了些汗。那个工地附近！不会那么巧吧…
“他精神不太好，一直说什么火啊怪物啊什么的，我们当时觉得不大可能审出什么东西来。不过…”马原驰坐在椅子上，把重心移到前面来，“他供了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想到。非常有价值的线索。不，这样就几乎可以算破案了。”
马悦屏住呼吸。
“那个混蛋也不是主谋。主谋是他上司，是…”马原驰突然停住话。
“嗯？”马悦尽量掩盖住自己的情绪，“怎么？继续啊？”
“丫头，这是机密诶，坏了，我多说了很多事情啊。”马原驰挠挠头。
呃？她拿着手机，愣住了。别啊，不能这样吧？
“那么，就这样喽！好啦不用嘱咐我啦，有异常情况的时候我会叫你的啦，那么拜拜~”
“喂！别挂啊！反正以前都说了很多机密了！”马悦冲着话筒大吼，“主谋是谁啊！这是很紧急的事啊，喂！”
马原驰已经挂断了电话。
马悦颓然垂下手臂。不会吧。完了，这样的话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啊。蓝郁灵的目标全部都跟那起车祸有关，那样的话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那个主谋啊。可恶，明明都这样了，明明就快知道是谁了，怎么就…
不对。还有希望。马悦抬头，迅速在联系人列表中翻查着。然后，犹豫了一下，她拨通了电话。
几声忙音，没人接电话。马悦的手心现在全是汗。接啊。她在心中喊道。快接电话啊！
然后对方忽然接了电话。“我勒个去！搞什么啊，又是九人黑？干什么干什么干，欺负劳资左手活动不便是吧！行，你们给我等着，等劳资左手长好了…”
“你能入侵公安局的信息系统吗？”马悦没等对方说完，对着话筒吼道。
安东平愣了一下。“什…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马悦一字一顿，“你能不能入侵公安局的信息系统。事情很急，我改天再给你详细解释。行不行？”
安东平看着红色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复活前的剩余时间。“公安局的系统可不是说破就能破的。”他说道。
马悦闭上眼睛，仰起脸。“拜托，求求你，这次真的必须——”
安东平用任务管理器强制关闭了游戏平台，活动了一下还有些不适的左手。“我又没说不可以。时间很紧吗？那么，”他打开几个软件，自信地一笑，“两分钟行不行？”
窗外的天空有些发红。年轻的护士朝窗外看了一眼，又瞅了一眼表。不会吧，这才几点啊，天就黑成这样…好啦，总之，今天的实习也结束了，该换班了。之后就没我的事了。
不过这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还是把窗子关上吧。护士想着，走向窗边。病房里的窗子并不算很大，但是万一有雨点洒进来，淋湿了机器，那就严重了。
哗啦一声关上窗子，护士长出一口气。回头又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好了，任务完成了，走吧。她转身离开病房，关上了门。
重症监护病房里重归寂静，只剩下屏幕发出的荧光和显示着心电频率的机器发出的滴滴声。氧气面罩下病人的呼吸平稳而有节奏。秒针一秒一秒地走着，不断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然后，一双黑色的舞鞋无声地落在外面的窗台上。
打开窗子，魔女轻盈地一跃，跳到地板上。病床上的那个年轻人对此毫无察觉。蓝郁灵看了看旁边的心电仪和氧气瓶，然后看向病床上的人。抬起脚，她慢慢地走到床边。
人类真的很脆弱啊。她拿起一旁的凳子。
坐下。
“叔叔，是我。蓝郁灵。很久没来看你了啊。”她开口，轻声说道。“虽然…你可能听不见。”
还没有恢复意识啊。蓝郁灵叹了口气，看着氧气面罩上一开一合的活塞。
“不过，就算你能看见，估计也认不出我来吧。”围着围巾，她的声音有些模糊。“我没办法帮你，真的很对不起。我的治疗术没办法治好你。明明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却没办法回报…”她低下头。“我找到那个人了。放心吧，今晚一切都会结束的。这…算不算报恩啊？”她苦笑着，问道，明知不会得到答案。然后她又一次低下头。“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了吧。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也该离开了。没办法帮上更多忙，真的很抱歉。”
她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家里的钥匙，还给你。以后就不用再打扰你们了。那么…”她站起来，“我走了。”
病人的手猛地颤动了一下。蓝郁灵吓了一跳。他慢慢地把手抬了起来，颤抖着，伸着手指，好像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依然闭着。
蓝郁灵轻轻握住他的手。“叔叔，听得见吗？”
病人依然没有睁开双眼，但是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魔女出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他的手。“好了，不用急。”她声音很轻。“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我们是家人…对吧？”
病人的眉头松开，好像又失去了意识。
她站起身，看向窗外。今晚…她眼神凝重了起来。
我可能要杀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