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留臣虽是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却是周家坡这几十年来学历最高的人,他在外省读了四年二本。奈何人一胖,就容易给别人笨拙的感觉,何况周留臣本身就长了一张迷糊脸,因此在求职中四处碰壁,最后还是家里人找了关系花了钱,才给他在县城的殡仪馆谋了个差事。他虽说在殡仪馆工作,却极少和死人接触。只是负责开开票据,存存证明什么的。但在外人看来,殡仪馆里的人,多多少少总会跟死人啊、鬼魂啊什么的打打交道。你要跟别人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鬼,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也正因此,周留臣刚一点起手中的香,其余六个人就来了兴致,之前的胆怯也一时忘记,迫不及待地想听听这靠死人吃饭的胖子,嘴里会讲出怎样的奇怪故事。
“我去也就一年多。”周留臣说起话来稍微有点结巴,让他看起来更加笨拙,“跟着张师傅在接待大厅里。我平时的主要任务是开……开开票据,保存火化的相关,哦,手续,很少跟死人接触,也就偶尔去帮忙,安,安排追悼会的时候,看上一眼死人。”
“听说殡仪馆里工资可高,是不是?”周宏强好奇地问。
“高,高个屁!”周留臣一副冤屈的表情,“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那殡仪馆,除了头,头头以外,每月最多拿三千死工资,过年过节福利也一般,般般,可绝对没有外面传得那么玄。”
“你是不是经常碰见灵异事件啊?”周诚问道。
“没有。”周留臣摇摇头,“一直都是风平浪静,就是能看见不同的死人,然后院里每天都是各种白布、哭喊,气氛渗人一点,要说见鬼,还,还真不多。”
六个人听了这话,难免有些失望。
“不过我还真碰上过一件怪事。”周留臣见大家不语,连忙切入正题。他虽说学历最高,嘴却不巧,不像其他人一样先给故事做做铺垫,而是直奔主题,“大概三个月前,一天傍晚,我跟张师傅正清点一天的票据和手续,大,大厅里突然进来个老头,说要办火化手续。我们就叫他把手续拿出来,他就拿了一张纸给我,是医院开的医学死亡证明。可这证明上的照片特别模糊,只能看出也是个老头。我就问张师傅咋办,张,张师傅说死亡证明没问题,但还差个社会证明。什么是社会证明呢?我——给你们说说。人从死到火化,是这么来的,先让医院给出死亡证明,然后拿着这个证明去街道办事处或者,生前工作单位,办个允许火化的证明。户口在农村的,就找村委会开证明就行。”
“嗯,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周留臣说话的样子和语调都随着结巴的节奏显得格外滑稽,使得他的故事不仅不可怕,反倒带着几分诙谐,“这老头显得很为难,说他也不懂这些。张师傅就问他是死者的什么人,老,老头也不回答,张师傅又问死者有没有其他亲属,老头说没有,一直都是孤单一人,朋友也没几个。张师傅说没社会或者单位盖章签字,就是天王老子发话,也不可能给人火化了。老头听完也不吱声,拿着证明就走了。”
几个人看着周留臣的样子,强忍着笑,竟然忘了此时所处的地点和所做的行为,完全忘记了害怕。周留臣却没发觉,依旧信心满满地讲着自己的故事,讲故事的时候,他一直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香。
“我跟张师傅都没在意,想不到过两天,那老头又来了,这次是白天,我才看清他,他的长相,脸色紫青,跟个坏土豆一样。这次啊,他把死者村委会开的证明拿来了,是个什么清源村,张师傅好好看了看,又看看那老头,就把两张证明都收下了。然后问老头开不开追悼会,老头说死了都没人管,还开个即把追悼会,连化妆都不用,那边用不着。张师傅跟我面面相觑,这老头也挺不容易,何况也不开追悼会,就收了他八十块钱火化费用,定了日期,让他到时候把人拉过来一烧完事儿。”
“我那工作清闲是清闲,就是太没意思。日子过得慢啊,我就喜欢出去走走,看看追悼会的人,听听追悼词什么的。后来跟后边——就是熔炉房——里的人混熟了,也经常到里边转转看看。”说到这儿,他不免叹息,“你说说,这老天爷就是不,不公平,我见过好几个女的,各个漂亮得跟天仙一样,却年纪轻轻就死了,应了那句话:红颜薄命啊!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关到炉子里,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堆灰!哎——啊——说跑题了,接,接着刚才说啊。那天我又闲着没事儿,就跟张师傅说说,跑到后边玩去了。一进门就看见送来一具尸体,是个老头。里边的人见我来了,就牢骚几句,说这年头还有把死人送来就走的。”
“我一听赶紧问,问,怎么回事啊?那人就指着轮床上的老头说,刚才你们前边的人把人推过来的,说也没见着送尸体的人,就看见尸体躺着,身上塞着你们给开的单子,这不送来了么。你去再找找,这要是没人领,一会儿烧完就全倒了啊!我听着也好奇,这俗话说,死,死者为大,这人都死了,没人领骨灰?这种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我就凑近那轮床一看,当时就迷糊了,这不是前两天来办手续的那个老头吗?怎么没见他送朋友,自己倒先死来了?”
“我就赶紧去找张师傅,跟他说明了一下情况,张师傅一查,那天正好是那老头之前订的日期啊!我随口说了句不会是鬼吧?谁知道张师傅却表情严肃,告,告诉我一切皆有可能。我心想可能你妹啊!在殡仪馆干了几十年还信那一套。然后我们俩就拿出那老头交的两份证明,那医学证明上本来模糊的照片,竟然鬼使神差变清晰了,而且那照片上的人,就是前几天去预订的老头!张师傅看了也大呼不可能,但是等我们再跑到后边,人已经烧没了。”
“我当时完全摸不着头脑,张师傅也对着两份证明直犯迷糊。不过既然手续什么的都齐全,这事也就算过去了。谁知道过了几天,电视上曝光了一件事,彻底把我跟张师傅吓蒙了。说有家医院里死了个老头,没人领尸,医院怕麻烦,就偷偷把尸体扔到了郊外的一条河里!这本来也没引起我注意,关键你猜那条河叫,叫什么河?”
“叫清源河?”周添美冷不丁接了一句。
周留臣一拍大腿,指着周添美,浑身直哆嗦,说:“小姑,你就是聪明!”
“我去那河玩过,医院那事我也知道,尸体一直都没找着。”周添美从周小远怀里挣脱开,她是县城一家医院的护士,对其他医院的丑闻有所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我一听清源河,立马就想到了清源村,就去网上查了查这起丑闻的具体内容。那医院里死的老头,还真就是去殡仪馆办手续的那个!我又查了查,这方圆百里,就没听说过有个什么清源村!”
故事说到这儿,几个人接受了之前的教训,做好心理准备等待附近奇怪现象的发生,却始终没发现附近有任何异常,只听见风声越来越大。
“你说这老头都死了,好好泡在水里不行么?干啥又要去过一回火啊?”过了很久,周小易才用这个问题打破沉默。
“可能是想得个善终吧!”周宏强叹了一声,“火化之后,魂归大地,总比躺在水里喂鱼强。”
“那倒也是。”周留臣点点头,显得很紧张。
“说七”玩到这里,没讲故事的就只剩下周小易和周添美了。周小易当时心想,自己一个大小伙子,不能落到最后一名吧。就伸手向周留臣要打火机。谁知道周留臣找来找去,打火机却不见了,吓得他大呼小叫。这时,周添美咳嗽两声,亮了亮手里的打火机,原来,刚才搭话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地把火机拿走。
“本来我还挺害怕,听完我大侄子的故事,让我想起医院里的一些事,你们想不想听。”
“那你就讲讲呗,不过得是真事啊!”一旁的周小远提醒她。
“绝对是真的。”周添美点燃手中的香,“也就是因为在医院时间长了,我才变得疑神疑鬼的。”
她望着手中的香,眼神有些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