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落在墨色玉石雕琢的棋盘上,敲击声清脆入耳。阿凝盘腿和慕逸恒坐着,昨日之后,慕逸恒总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像是在观察什么,盯得阿凝心里直发毛。但慕逸恒却又是神色淡然的模样,全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是自己多心了一样。
读了这么多天的书,阿凝还没有真正和人较量过一盘棋。闲话“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古人的心思意趣都落在这风雅静和的棋盘上,其中的深意蕴含是总也不能完全摸清,了解通彻的。
时常无事可做,多思多想,最容易勾起伤春悲秋的闲情。阿凝便静下心来,仔细记着一步一步的技巧规则。想来也看了不少书了,阿凝自己觉得心里有底,今天便和慕逸恒对弈一局。
可惜不过一刻多钟,阿凝的黑子就丢盔弃甲,前后相望,难以顾及。阿凝窘的直吐舌头,却坚持着继续下着,直到一局终了,拿走了被围的不算数的死棋,满盘竟然只剩下了对方的白棋,黑棋剩余的不过寥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棋自己在跟自己下。慕逸恒也不说什么,阿凝却感叹着:“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是好诗,也是好道理。”慕逸恒总是笑着。
“诗是好诗,道理也是好道理。”阿凝撅撅嘴,“不过这个诗不是我写的,道理也不是我说的。”
“借来用用很合时宜就对了。”慕逸恒赞赏阿凝的坦诚,阿凝还有另一些心思,这些古诗背到是背的来,可是肚子里确实没那么些东西,要是现在瞎逞能,日后难堪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几日不见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对面的人身上,显出暖意融融的轮廓,阿凝微微有些动容,趁着他不注意,偷偷的瞄两眼,美男谁不爱啊。
“珂,是美玉的意思吧?”慕逸恒突然冒出这一句。
“啊?啊!”阿凝恍然醒悟,这不是自己瞎诌的名字吗。
“不知伯父伯母当初起名字的时候,是不是这个用意?”阿凝分明在慕逸恒挑起的眉梢间看到了故意的神色。八成是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真名了。
阿凝本来就无意隐瞒慕逸恒:“这个名字其实是我随意说出来的,我不叫慕容珂。”
慕逸恒微微露出一丝喜色,却不忘了打开扇子遮过去:“姑娘其实姓赵,名字里带一个凝字。”
“你怎么知道?”
“花大人当初托付的时候说过是花家和赵家两家的千金,这不难猜。花青和清合叫你阿凝的时候我也听到过。”
“那你一老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现在才提起?”
“姑娘的面子,还是要顾忌的。”慕逸恒嘴上这样说着,眼里却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冷不丁的他又冒出来一句:“姑娘叫赵阿凝?”
“赵阿凝?”阿凝恶寒,这么叫着可真难听,还刘阿斗呢!“我叫赵凝,你可以叫我阿凝。”阿凝感觉到慕逸恒是故意的,忿忿地斜着眼看他。
慕一恒似不经意的看阿凝一眼,重又低下头收拾棋子:“大家都这么叫吗?”
“是啊。”
“那我便不这么叫了。”慕逸恒好似专心致志的整理棋盘,却说得阿凝满腹疑惑。阿凝不愿想这么多,只好摇摇头:“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几场雨下过,天气晴了,但是总也热不起来了,盛夏已过,快要入秋了吧。夜里天凉如水,阿凝辗转难以入眠。记得这院子后面,有下人平日里上下房顶修缮时遗置的梯子。阿凝偷偷起了床。
阿凝好不容易找着了藏在暗处的梯子上了房顶,一露头,脚下的人还催促着,忽然眼前一暗,一个黑影遮住了她眼前的亮光。
“啊——”阿凝吓得向后仰去,那黑影及时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阿凝的胳膊。
“是你?”慕逸恒拧着的眉毛展开来,稍一用力阿凝就被拉了上。“我说半晌‘悉悉簌簌’的,还以为是一只大老鼠爬上来了呢。”
阿凝惊魂未定,慕逸恒这样说,一时找不着话还回去,就朝慕逸恒身边一指:“你看!”慕逸恒不以为意的转过去,惊得一跳三尺高,差点从房顶掉下去。花青和清合被阿凝叫了来,扶着梯子一起上来,正好到了慕逸恒的身边。慕逸恒只顾着笑阿凝,连又上来两个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听见,回头的空挡,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月色并不明亮,真像是两个鬼影。
清合过意不去:“慕公子吓着你了。”
花青却只顾着和阿凝在一边“嗤嗤”的笑。慕逸恒无奈:“你还真是有仇必报,刚才是我先不对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阿凝一听,这人平时一本正经的,耍起赖来却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不跟你计较就够好了,你还想跟我计较?
慕逸恒不等阿凝开口,敛了耍赖的模样。“赵姑娘,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花青和清合面面相觑:“赵姑娘!识破啦?”阿凝竖起耳朵。
“赵大人要去都城,家眷都带着,途中是要经过这里的,恐怕这两日就到了。”
花青反应最快:“阿凝,你爹娘这两天就到了!”
“啊……”阿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赵凝的父母吗?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会不会被识破呢?自己的父母现在又如何了?一连串的疑问,袭上了她的心头。可是大家都等着自己的反应,阿凝找个旁的话题,引开去:“那冰蝉也该跟着回来了吧。”
花青点点头:“应该会跟着伯父伯母一起回来。既然家眷都带来了,念竹也能见着了吧。”
听名字,应该是个丫鬟。“你怎么认得?”阿凝奇怪。这才猛然想起,当日也正是花青的一句话,自己才知道冰蝉的名字啊。
“我记性好呗,你小时候来我家,带着的丫鬟不就是念竹吗。冰蝉本来从小是贴身伺候我的,我爹娘看她跟念竹形影不离的,就让冰蝉跟着你们一起回去了,我怎么能把她给忘了。其实我也挺喜欢念竹的,也不怪当初连冰蝉都给她引走了。”花青很高兴的样子,“她现在肯定出落得比以前更好看了。”
阿凝却听的满腹愁苦,一下子来这么多旧人,可真不是好处的。清合听到冰蝉两个字,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慕逸恒被晾在一边,早被这一干女子当做了透明人,他也不计较,一个人赏着几乎被乌云完全遮住的月亮,颀长的身影融入夜色,成了深深浅浅的水墨画的一部分。
月色浅淡,灯花零落,对阿凝和清合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