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大坝山脚下的小村子中,不知不觉又多出了两户人家。这两户人家,也都是逃难到此处的。当然,除了这两户人家之外,还多了一个少年。这便是沈流山了。
春日的阳光照进小小的院落中,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村子里最靠近大坝山山脚的一户人家院落里,三个人正站在院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叙着闲话。而其中的一个身穿着麻布短衫的少年,正是沈流山。
那身麻布短衫虽然简陋,却并无什么补丁,也无破洞,虽然还是初春,但他仍觉得暖和。短衫被染成蓝色,和着暖暖的阳光,也有些相符的春天意境。
沈流山的身旁,分别是一个身材娇小可人的女子,和一个面貌俊朗,身形高大的大汉。这女子正是当初救了他性命的人,名为柳玉竹。而那大汉,是柳玉竹的丈夫,名为石钟海。这两人在村子中已经居住了五六年的时间,平日里并不与其他人打交道。那天沈流山险些冻死在草垛中,柳玉竹夜间去扯草,被她发现,因此得救。
沈流山被柳玉竹救下苏醒过来后,心里虽然感激万分,但却没有想到,柳玉竹竟让他留在此处,与两人一起生活。沈流山自然欣喜,他已经醒悟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正是这样的生活,于是便留了下来,彼此以姐弟相称。而石钟海,沈流山便叫他做“大哥”。原本萍水相逢,却转眼间便成了一家人。
柳玉竹性格活泼,却又善良单纯,又对沈流山有救命大恩,沈流山自然非常尊敬。而石钟海,则是个看来老实木讷的汉子,平时说话也少,总像有什么心事,只是有时双眼眨动,却显现出一股坚毅刚烈的气息。平时若是出门办事,也多是柳玉竹去办,石钟海少有出去。
沈流山在柳玉竹家住了一段时间,也了解了不少的事情。除了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之外,也逐渐开始了解这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世界。柳玉竹初时得知沈流山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时,也不禁惊讶了一下,但随后便悉心告诉,没有一丝不耐,好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原来这大汉国,已经强盛了六千多年,是整个天地间,最为强大的国家,其余蛮夷小国,都被远远的驱赶到洪荒森林,或者险山恶水之中去了。大汉国共分九个州府,九个州府辖下则有九郡,九郡下有九县,都是依照古制划分,只是现在的一县之地,已比得上古时候的一个郡了。大汉国历代君主精明强制,代代开疆拓土,终于缔造出了这无可匹敌的大帝国……”
“这世间除了一般凡人,还有仙人,妖魔,精怪之分,凡人最过平凡,而其他那些仙人之类,个个都有了不起的大神通,甚至可翻江倒海,简直无所不能……这个世界,真是精彩万分……不过,我只要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与哥哥姐姐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烦忧,又何必与那些仙人之类想必?”
沈流山一边想着,一边对柳玉竹说道:“姐姐,你说这世间除了凡人,仙人,还有妖魔精怪之类,凡人若是生就五行之体,修习了仙术便可成为仙人,那妖魔精怪呢?又是如何来的?”
柳玉竹听到沈流山的问话,却显然一愣,随后轻笑道:“流山,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妖魔精怪自古就有,到底是怎么来的,又有谁去想?反正一直就有就是了。”
沈流山却没有发现姐姐神色有些古怪,他还是个少年,好奇心自然重,接着说道:“哦……不过,我总觉得奇怪,凡人为什么就比不上仙人,也比不过妖魔精怪之类?仙人的神通,不过是体质不同,加上修炼了仙术,妖魔精怪想必也于此类似。那凡人为何不能修炼神通,以此超出仙人?超出妖魔精怪?大汉国已有六千多年的历史,难道没有凡人有此想法吗?莫非凡人真的是从出生时起,就注定不能与其他几类相比?”
柳玉竹听完,呐呐不知说什么好。她心思通透,也知道沈流山不但并不笨,而且悟性颇高,凡事都想问出个所以然来。但说起这些事情,她又怎能明白?何况……
石钟海在旁叹了口气,拍了拍沈流山的肩膀:“流山,这些问题你姐姐哪里知道?你若想弄清楚,只有看以后的际遇了。好了,我去准备些饭食,时间也快到中午了。”说完,便转过头,朝灶房里走去。
沈流山看着石钟海的背影,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落寞的感觉。他这大哥,最初认识的几天,几乎从不对他开口,这些时候才稍微好了一些,但仍是沉默寡言。沈流山不知他心里有些什么心思,又见他似乎因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快,便不再刨根究底,也走进了灶房去,帮着石钟海择菜弄饭。
石钟海与柳玉竹在大坝山山脚处有个小小的菜园,还在附近稍微平坦的地方种了些作物,虽然几乎没有什么收成,但也聊胜于无。这山村里,因为地势险恶,穷山恶水,前些年并无人居住,所以官府也并不来盘剥,没有赋税,生活倒真有些算得上无忧无虑。只要收入能抵得上自己一家的吃喝,倒不用担心有些其他的支出了。
沈流山一边择着菜,一边对石钟海说着话。他知道自己这大哥不喜说话,但却竭力的想要他多说一些。
“大哥,这些时间姐姐并没有上山去打猎,以往冬天时候,她每次回来都有收获,如今刚开春,山上野物应该更多了。姐姐为何不去呢?”沈流山问道。
石钟海见沈流山发问,也只好回答:“你姐姐天性善良,心肠柔弱,就是山上的野鸡野兔,也不忍心伤害,唉,若非我……如今刚刚开春,正是虫鱼鸟兽繁衍的季节,现在上山抓一只野物,来年山上可能就要少几只,而且还会害的那些刚刚出生的鸟兽失去双亲。所以你姐姐在开春时候,一般都很少上山。”
“哦。”沈流山恍然。柳玉竹心肠善良,他岂能不知?所以石钟海一说,他便明白。若非因为柳玉竹一副软弱心肠,如今的沈流山恐怕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不过,柳玉竹生就一副小巧身材,平时上山打猎,却都是她去,而石钟海却总是呆在家中。而且她每次出去,总有收获,沈流山每次想时,都对这姐姐越加敬佩。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时间过去。
柳玉竹在这段时间里,只是上山去了一两次而已,而且那次也只拎回了两只瘦的皮包骨头的野兔。石钟海和沈流山知道她的脾性,都没有说什么。但时间一长,家里的口粮,却快要接济不上了。柳玉竹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愁容。石钟海见到妻子模样,终于忍耐不住,想要代替柳玉竹上山去,却被柳玉竹劝阻。
沈流山心思聪明,心里早已知道,正是自己的加入,才使得这家庭出现了危机。
以往柳玉竹和石钟海两人住在此处,因为少了一人,花销要少些,加上柳玉竹每次打猎都有所获,所以日子也能将就下去。如今多了一个沈流山,他又正处在少年,饭量甚大,花销大了,收成却没有增加,因此才使得如今柳玉竹陷入了两难境地。
而石钟海要代替妻子出去打猎,这也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知为何柳玉竹却不允许。沈流山想来想去,心里有了决定。
“既然姐姐不忍心去,大哥要去,姐姐却又不许,那便我去就是了。我如今也不算是小孩子,为何不能替哥哥姐姐分忧?”
想到这里,沈流山便向柳玉竹吐露了自己的想法。
“姐姐,明天我代你到大坝山打猎去吧。”沈流山对柳玉竹说道。“明天姐姐你把平时用的工具交给我就好了,等以后我熟练起来,姐姐就不用经常朝山上跑了。”
柳玉竹和石钟海却同时摇头道:“不行!你以为大坝山是那般好上的么?”
沈流山不解道:“我虽然没有上过大坝山,但姐姐都能上,我为什么不行?而且姐姐又不愿伤害那些鸟兽,如今家里已经没有余粮,再没有收入的话……”
柳玉竹和石钟海一听沈流山的话,脸上却都有些羞愧的神色。
“罢了……”柳玉竹摆摆手,轻声道:“明日我去吧。自己家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却还想着那些鸟兽的性命……”说着,便走回屋里去了。
石钟海默不作声,似乎在发着呆。过了好一会,竟是又深深叹了口气。
“哥哥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沈流山并没有经过许多人情世故,但心里也不禁有些这样的念头。
柳玉竹和石钟海虽然看似都是平常的普通人,但两人行为举止,却总是让人觉得奇怪。也幸亏沈流山虽然聪明,但毕竟身处一个陌生的世界,又对两人分外尊敬,心里虽然奇怪,但也并没有太多想法。
“姐姐虽然说,要自己上山去打猎,但心里肯定万分不愿。不如,我便偷偷的准备,到时趁姐姐不注意,跟在她身后,等看清了她的举动,照样学着就是了。等我学会,那姐姐便不用再上山了。”沈流山想到这里,便立即开始准备起来。
“姐姐平时打猎都起得很早,都用些什么工具,我也没看见过。倒是大哥有时宰杀那些野物,用的有把猎刀,我明日便带着这把猎刀就好了。”
柳玉竹每次打猎回来,带回的野物都是活生生的,并不杀死。等她回家,石钟海便将野物接下,到一旁宰杀。沈流山倒是记得,柳玉竹似乎并没有带过那猎刀,因此决定下来,自己若是上山去,就把那把猎刀带上。
到了第二天,沈流山故意早早起床,暗中跟在柳玉竹身后。他在昨天已经将那把猎刀磨得非常锋利,此时已经拎在手里。
没走出几步,沈流山忽然发现柳玉竹停了下来,四处张望。过了一会,竟然径直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糟糕!莫非姐姐发现我了?”沈流山心里惴惴道。
果然,柳玉竹很快便走到沈流山俯身的草丛旁,见到沈流山伏在草丛里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流山,一大早的,你不好好睡觉,跑出来跟着姐姐做什么?”
沈流山见柳玉竹言辞中并没有怪罪之意,也放下心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柳玉竹。柳玉竹听后,沉默半晌,才张口说道:“流山,你想学打猎,姐姐并不反对。但你可知道,这大坝山山脚下的村子,为何居住的人这么少?若是寻常人就敢上山打猎,这村子里早就注满了人了。”她指着远处那座山峰,对沈流山说道:“你看,这大坝山并不太高,只是道路狭隘曲折,非常危险。这倒还是其次,因为这大坝山附近少有人家居住,导致山中猛兽极多,虽只是个小山,但其中凶猛的野兽,却不比那些大山中少多少。我和你大哥最初过来的时候,初次上山,就遇到一头巨大白额巨虎,险些逃不掉了。”
沈流山静静听着柳玉竹说话,眼中却没有丝毫闪躲,听她说完,才接口道:“姐姐,既然这山上这么危险,正该我去。若是姐姐遇到危险,那流山后悔也来不及了。”
柳玉竹一愣,随即默然道:“唉,流山,你不明白姐姐的意思……这山上确实危险,但对于我来说……你大哥为何从不上山,正是因为他放心我,你还不明白吗?”
沈流山却仍旧坚持道:“姐姐,流山也是男子汉,不碍事的。再说,村子里别的猎人,还不是照常上山?”他一旦认定了这事情,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心里就万分坚持。
柳玉竹见说服不了他,也只得答应下来,让沈流山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朝山上走去。
大坝山山脚下地势稍微平坦,等上了山腰之后,果然如柳玉竹所说,山路非常难走,一些羊肠小径,只容人一脚跟着一脚的慢慢行走,稍有不慎,就要掉落下山崖的危险。沈流山一边小心翼翼的跟在柳玉竹身后走着,一边看着山间景色。只见无数花草树木点缀在山间,入眼都是一片郁郁葱葱,身旁偶尔传来虫鸣鸟叫之声,分外悦耳。
从山腰向外望去,可以望见远处的骅阳河。这条屡屡闹出洪灾的小河,如今倒是分外平静。大坝山正卡在骅阳河一侧,形似一座天然的大坝,因此而得名。可惜,等到雨季的时候,这山非但不能挡住骅阳河汹涌的洪水,反而助纣为虐。洪水每每从大坝山一侧凶猛袭来,再加上大坝山上的山洪,将附近百姓的田地全部冲毁。
渐渐地,两人走上了山。柳玉竹招呼沈流山停下,找了个巨大的石台,便坐到那石台上,又从腰间掏出一杆翠绿的竹笛。
“流山,姐姐说服不了你,只得让你来亲眼看一下。等这次过后,你可不许再胡搅蛮缠,非要学打猎不可了。姐姐当初救下你,可没想让你来做这事情。你只要在家里,陪着你大哥就好了。”
柳玉竹将竹笛凑在嘴间,又对沈流山说道:“你且看看,姐姐打猎的本事,可不是寻常猎户可以学得到的。”
沈流山点点头,心里暗想:“要我在家里陪着大哥?这是为何?”这时柳玉竹已将竹笛吹响,沈流山便静下心来,也坐在柳玉竹一旁,静静听着。
柳玉竹张开小口,轻声吹奏起来,悦耳的笛声冲破附近茂密的树林,回荡在山间。不过一会,沈流山便沉浸在笛声中。
“姐姐就用这竹笛打猎么?这笛声如此悠扬动听,我从来也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沈流山心中想着,竟情不自禁的随着笛声神游物外起来。
柳玉竹的笛声确实美妙非常,有夺人心魄之力。沈流山模模糊糊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美妙的梦中。在梦里,他仿佛拥有了莫大的神通,即使天地之力也无可拘束,自由自在。有时沉入大海之中玩耍,有时又腾入九天之外。等他心里稍微觉得疲累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曼妙女子走到他的跟前,依偎在他身侧……
“啊……”沈流山禁不住惊叫了一声,从那美妙的梦境中醒来,身上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如今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上下,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这时因为柳玉竹的笛声,竟让他起了这样的心思,不禁心里非常惊愕,脸上更是红了起来。
“姐姐这笛声也太厉害了点……我心里怎么会这么想呢?”沈流山定了定神,朝柳玉竹那里看去,这一看,却让他又险些叫出声来。
原来不知何时,柳玉竹身前已经聚集了大群的野物。有山獐,狐狸,野猪之类,说不出名字的飞鸟还有野鸡野兔之类,更是有好多只。柳玉竹似乎并未发现沈流山的异样,仍旧轻声吹着竹笛。那些鸟兽纷纷涌到柳玉竹跟前,仿佛如沈流山方才一样,沉浸在了笛声中,一动不动。
沈流山恍然大悟:“原来姐姐的笛声居然能够吸引来鸟兽之类,难怪她说这本事寻常的猎人学不到。有了这么奇妙的笛声,这些野物都纷纷涌来,想抓多少不就可以抓多少?”
过了好一会,柳玉竹才停了下来,将竹笛重新放回腰间。
“流山,你可看见姐姐的本事了?这种本事,可是姐姐的独家秘方呢。”她眉间有着一丝调皮的笑意,显得刚才找人,一边对沈流山说道。轻轻抓起一只山獐,将它抱在怀里,用一双小手抚摸它身上的皮毛。
沈流山也欢喜道:“姐姐果然厉害,这样打猎,恐怕谁也比不上了。”
柳玉竹将那只山獐抱住,神色忽然又有些黯然,说道:“流山,我们走吧。这只山獐已经老了,就抓它好了。其他那些鸟兽,就让它们去吧。”
沈流山也点点头,跟在柳玉竹身后朝来时的路上走去。他这姐姐性格太软弱,否则若是凭着本事,早将大坝山上的鸟兽全部捕获一空了,可惜她只抓一只也还嫌心痛,沈流山又能说些什么呢?
“姐姐这幅脾性,唉……”沈流山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要早些学会打猎,也免得姐姐老是心里难受。不过,姐姐若不是这幅好心肠,我也早已死了……”
姐弟两人沿着崎岖的山道,缓缓下行,刚走出几步,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巨吼,几乎震动了整个大坝山,两人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响。方才还安安静静的鸟兽们,纷纷被这巨吼惊醒,转眼间便钻进草丛里,片刻便没有了踪影。
柳玉竹眼睛一动,叫出声来。
“糟糕!那头老虎出来了,流山,你快些下山去!”话音刚落,她已将刚才抓住的那只山獐放在地上,身形一动,人已经到了方才那处石台上。
沈流山扭头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一头白黑两色毛皮,身长三米多的白额巨虎,瞬间冲出丛林,只朝两人这边扑来!那巨虎站立起来,已经与成人差不多高,白森森的一口虎牙,闪烁着锋利无比的光芒。柳玉竹刚到了石台上,那巨虎又是一声大吼,也窜了上去,两只大眼恶狠狠盯着柳玉竹,眼中凶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