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历6053年,大汉国中部荆州府辖下数个郡城屡发水灾,百姓无法耕种,田地颗粒无收,无数灾民拥挤着,携家带口,四处流离。
荆州位处大汉国正中,与豫州,雍州,扬州共三个州府交界,数以百万计的灾民纷纷涌入这临近的几个州府中,一时间,豫州等各个州府都纷纷颁发了戒严令,以防灾民流窜成盗匪,引起危害。
荆州府最为接近豫州府的县城,名为舂陵县,是个地势平坦的小县城。舂陵县中无大山,亦无大河,仅有一条小河,名为骅阳河。骅阳河长不过数千米,宽不过一百来米,紧靠着一座名叫“大坝山”的山峰旁。
因各个州府之间盘查甚严,一些灾民便携带家眷,安居在那骅阳河边。但没过多久,却又纷纷离去了。原来,这骅阳河虽小,但不知何故,却如那些长江大河一般,每逢雨季,便要发一次大水。洪水冲破河堤,再加上大坝山上冲下的雨水,极易造成水患。雨季正是庄稼好生长的季节,如此一来,谁还愿住在此处呢?
但终究还是有人愿意留下的,只是很少罢了。
大坝山虽不大,方圆也不过十几里范围,但山中素多野兽飞禽,若是懂的弯弓搭箭,猎获野物,即使田地没有收成,也还是能够活下去的。时间慢慢过去数年,大坝山脚下,竟因此而形成了一个小小村落,村中人家,俱都是打猎为生,若逢雨季,便再躲往其他地方,等到雨季过去才又回来居住。虽然如此也只能算有半个家,但总归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比起之前颠沛流离的生活,已是好了很多了。
村子里的猎户们,因常一起上山打猎,所以互相之间也比较熟悉,若无事情,都喜欢聚在一起闲聊。但有一户却是例外。
这户人家搬来的时候很早,在这些猎户定居在这里之前,便已经住在此处了。至于户主姓名之类,别的那些猎户却都不清楚,只知道是对夫妻,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平常见面也并不打招呼。时间久了,人们也常暗地里议论一下,都觉得这夫妻两人有些诡异。
这天已是深冬,大坝山上的山路被雪封住,雪地又滑,村里的猎人们都躲在了家里面,围着火炉取暖,不再出门了。但孩子们爱玩的天性,却是这大雪封藏不住的。一群身穿着兽皮衣服的小孩,欢天喜地的蹦跳在雪地中,一边叫闹着,一边把手里的雪球奋力朝对方的脸上扔去。
一个头带着灰色皮帽的男孩,因为年纪小,老是被伙伴打中,只得暂时下了战场,朝一边溜去。几个孩子打雪仗的地方附近,正有个大大的草垛。草垛正中间,有个小洞,仅容一人钻过。这男孩低下头,就要朝那小洞里钻去,谁知他才刚弯下腰,便不禁呆住了。
原来这草垛中正有一人占住了他的位置。这个草垛正是村里那对奇怪的夫妻家的,这几个小伙伴平时玩些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想要找个地方躲藏,便将草扯了不少出来,是以才形成了那个小洞。但这小洞中,此时却有一个浑身漆黑的人钻在里面,那人头发蓬乱,身上隐隐散发出阵阵臭味,脑袋伏在手臂上,一动不动。
男孩见状,显然是吓了一跳,以为是遇见了死人,不禁惊慌的大叫起来。
“有死人啊!有个人死在草垛里面啦!”他一边叫着,一边朝家里跑去。一群小伙伴赶来一看,顿时纷纷做鸟兽散了。
这些孩子如今虽是衣食无忧,但多数却都经历过苦难,跟随父辈逃难至此,一路上见过太多悲惨的事情,好不容易安稳几年,如今又看见一具尸首,怎能不害怕?
但等那些孩子都离开以后,那草垛中的尸首却慢慢抬起头来,从一头蓬乱肮脏的头发中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原来,他并没有死去。
这张脸虽然也是漆黑一片,但明显看出很是年轻,甚至有些稚嫩。只是脸上乌青的冻疮和条条伤疤,让这张脸增加了不少憔悴和沧桑。这脸的主人,分明还只是一个少年。少年抬起头,用双手奋力的在脸上搓了几下,似乎在振奋自己的精神。他的身上,只有一件十分破烂的衣衫,几乎遮不住任何风寒。真不知他在这刺骨的寒冷中,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没过多久,几个大人走到了草垛旁边,一个下巴上流着一撇胡子的人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是个小叫花子,他还没死呢!”他说道,随即便站起身来。大人的眼光,毕竟比小孩子要毒辣一些,他很快就发现,草垛中的人并没有死去。“唉,看来也是跟我们之前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流落到这里来的。”
剩余几人附和了两句,一人说道:“这草垛,不是那两个怪人家的么?我看这小叫花子,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冻死在这草垛里面,到时候,就有的他们头疼的了!”
几人纷纷点头,话中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毕竟,那对古怪的夫妻,实在太不合群,惹人厌烦。若是他们肯与这些村中的猎户多打些交道,或许便不会给人留下如此印象了。几人议论了一会,最先开口那人说道:“这小叫花子,唉,也算是命苦,想当年,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差点饿死啊……老婆都死在半路上了,只留了个儿子。要不然,这辈子可就没啥指望了。”
“唉,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剩余几人似乎也回忆起了自己当初的光景,都纷纷说道:“当初逃难的路上,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呢……”
几人一边回忆着,一边谈论着,一边朝远处走去了。这几个人,都是曾九死一生逃难到此的,如今看到与自己之前相同境况的年轻人,却似乎没有丝毫同情,并且并不为此觉得有何不对。而那草垛中的少年,茫然的看着那几人走远,身上的寒意似乎一时间更加难忍了。
他倒并未对那几人会救济自己抱有希望,但亲眼见到他们真的走远,心中却难免有些失望。没有人愿意轻易死去,何况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只是,在一路上,他也曾见过世态炎凉,所以没过一刻,他便把心中的失望完全抛却,感受着身体上刺骨的寒冷,和逐渐僵硬失去知觉的四肢,静静的思考着自己眼前的境况。
这少年名叫沈流山,与方才那几个猎户不同的是,他并非从荆州府境内闹水灾的地方来。至于他从哪里来的,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这个名字,另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并非这个世界中的人,而是从另一个世界中来的一样。但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却始终想不起来了。除了这个名字之外,他还能隐约记起的事物,便是几副乱七八糟,又张牙舞爪的图画。
那图画中不知描述的是什么事物,形状怪异,但仔细回想,却又想不出具体的形象。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只是一直不停朝前走罢了。一路流浪,从初秋一直到如今,已经有五六个月时间了。在路上,好几次九死一生,但心中一股强烈的不甘却始终支持着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不愿舍下一般,让他不肯安心就死。
但到了现在,眼看一场大雪飘下,天寒地冻,他已只知恐怕难逃一死了。
沈流山伏在草垛中,脑海里不断想着。
“我到底想要找什么东西?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想来想去,却丝毫没有答案,身体越发的寒冷,四肢连稍微活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地上堆积的雪层,已经越来越厚。这场大雪,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不想死去?或许,死了也并不比活着要坏也说不定……而且,真的还有什么我舍不得的东西吗?恐怕也没有了。只是听刚才那几个人说,这草垛是哪户人家的,如果死在这里,可能真会给别人添了麻烦。既然这样,我不如死在别的地方,也免得麻烦人家……”
想到这里,沈流山吃力的抬起头,想要动一动手脚,但却发现手脚早已僵硬,没有一丝知觉了。他只得苦笑一下,又重新把脑袋放在冻僵的手臂上。
“看来这里注定就是我身死之处了……”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冬季天短夜长,这时也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了。沈流山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但肚子里也并没有什么声响。只因饿得太久,连肚子也忘记了吃饱的感觉,没有吃东西的欲望了。雪下得时间长了,一些积雪堆积起来,他的身体露在草垛外面的部分,都被积雪覆盖了。冰冷的身体,甚至连雪花也不能融化,反而身上的雪层,让他意识中产生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再这样下去不久,他即使不被冻饿而死,身体也会被严重冻伤。
沈流山稍微转动脖子,发觉脖子还能够动弹,便用嘴巴轻轻咬了口堆积在面前的积雪,吞咽到肚里,觉得腹中似乎真的有了食物,居然有种饱腹的感觉。
“唉,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但我一直以为,只要不停的找下去,总会有些希望。若是停止下来,那便再无任何可能了,所以一直不停的找着。看来,我要在这里停下了。而我想要找的东西,却还是没有找到,就连它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明白……”
沈流山只觉得头脑中渐渐昏昏沉沉,只想就此睡下去,但心里却还是在默默的想着。他虽然对自己的过往没有什么记忆,但冥冥之中总是感觉,自己似乎身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或是有着什么很大的目的,才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正因为此,他心中才始终带着强烈的不甘。
但事实比人强,一个四处流浪的小叫花子,即使心中想着要当上皇帝,又能有几分可能?就算着小叫花子再如何厉害,这可能性也没有半成。心中的梦想再大,也不过是想象罢了,何况,沈流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寻找什么东西。
朦朦胧胧中,他真的昏睡了过去,即使知道他很可能一睡不醒,但极度疲乏和亏空的身体,却让他不得不睡。在梦中,他似乎看见,自己被众人环绕,那些人,全都长着熟识的脸庞,脸上全都挂着会心而热情的微笑。自己和那些人紧紧相依,密不可分……
“原来,这就是我想要找的东西么……”
在这似乎不醒的梦中,他发出了一声醒悟的声音:“我想要得到的,并不是什么远大的东西,只是这些便足够了……为什么,一直不能找到?”
……
深夜中,一道轻盈的影子跃动在雪地中,脚步轻快灵动,飞快接近了草垛旁。月光映出一张清秀的女人脸庞。这女子,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略有些微黑,但却显出健康和活力,一双大眼,小巧的嘴唇。她身材娇小,目光雪亮,一眼就看到了草垛中的沈流山。
“咦?”
女子发出一声惊咦,随后便不再说话,而是弯下腰将沈流山轻轻从草垛中拉了出来,又将他横抱起来。女子身上的体温,似乎使得沈流山在睡梦中,更加的温暖了。
“原来我想要的,不过是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身边有家人,有朋友,无忧无虑……”沈流山发出一声梦呓,在那女子温暖的怀抱中,渐渐消失在沉冷的夜色中了。
大雪仍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只是似乎并不能阻止这少年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