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松见石敢走到自己近前举杯敬酒,连忙起身施礼,道了声:“幸会。”才要端起面前的酒碗回敬,却见石敢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拽过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坐在江松与何为二人中间,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了扫,便将手中的酒碗往桌上“咣当”一墩,开口问道:“两位位朋友究竟有什么事找上我石某人?就请直说吧。”江松有些不知所措,把眼睛望向何为。何为却只是把羽扇掩着口偷笑,并不说话。
石敢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江、何二人说道:“两位都是生面孔,我闲来无事便在这里盘桓,却笃定从来没见过两位,一个世家子弟,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会出现在咱们这粗鄙斗士聚会的场所。”他一指何为,“这位朋友一进门便偷偷瞄了我一眼,”又用手指一点江松,“而这位朋友的话句句对我的脾胃,你们一坐下便高谈阔论,显然是要惊动某些人的耳目,若是到了这时我还不明白两位是特意来寻我的,那石某人可真是成了白痴了。”
江松心里暗暗赞叹,这石三郎怎么会是白痴,简直精明得不得了,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杀戮场中闯出了不弱的名头,敢情不只是武道天赋出众,心智上也是超乎常人。
何为在旁边呵呵一笑,“常听我表弟姚金柱说起石三郎是个精细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何为,这位是我兄长江松,见过石三郎。”
石敢听见何为提起姚金柱的名字,脸上神情不由得一缓,向何为拱手道:“原来阁下便是金柱兄弟的表兄吗?既然是闻名相知的朋友,又何必绕这个弯子,倒是叫石某有些摸不着头脑。”
石敢既然已经把话挑明,江松心里反倒轻松了下来,他微微一笑,端起酒碗道:“石三郎快人快语,倒是我们兄弟做作了,待我自罚一碗酒,再来向石三郎细说详情。”
见江松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烈酒,石敢也不禁微微点头,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起先察觉江松与何为似乎对自己有所图谋,便干脆上前拆穿,逼二人道明来意,若是江、何二人还是扭捏隐瞒,说不得,便要施展开拳脚,叫二人好看。此时却见江松坦然认错,举止间自有一番豪杰气度,不禁对这个黑矮的世家子弟大生好感,芥蒂全消。
“我有一个兄弟,说起来不怕石三郎见笑,我不过是一个时辰前才结识的这位兄弟,却好像轮回百世都注定了要与他做兄弟一般……”
江松将如何结识虎奴,如何招惹了剑灵侯家的小侯爷厉洋,又是如何与小侯爷订约角斗场比武分胜负等等前因后果向石敢娓娓道来。何为在一旁轻轻摇着羽扇并不插言,只是暗中窥探着石敢的反应。
石敢听到虎奴大闹街坊,与剑灵侯府中高手激斗,不禁心驰神往,听到居然有先天高手出手,而江松与虎奴竟然能力抗先天拳意而毫发无伤,忍不住啧啧称奇,直待听到江松与小侯爷厉洋订约,角斗场比武分胜负,决定虎奴归属,石敢大约已经猜到了江松的来意,不禁暗自思量,低头不语。何为见石敢这般模样,也不出言相询,只是为江松与自己各添了一碗酒。
石敢终于开口:“江兄敢跟小侯爷厉洋叫阵,这份勇气实在令石某佩服,只是不知道江兄真实修为达到了何种境界?”
江松知道这时候也无须隐瞒,爽快答道:“江某道武双修,都不过是人阶中级的水准。”
石敢武道修为远远高过江松,早先已经大略窥破了江松的底子,只是听江松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江兄可知道剑灵侯府中斗士的实力如何?”
“不知,不过听说小侯爷厉洋惯常喜欢在角斗场与人赌斗输赢,家中豢养的斗士不在少数,大多都有不俗的实力。”
“江兄知道在下便是一名自由斗士,斗士圈里都有些什么好手,各家勋贵门下的斗士团实力如何,在下要比江兄清楚得多。我实话跟兄台讲吧,普通人只知道斗士是角斗场上为人取乐的牺牲品,却不知豪门勋贵往往将斗士作为私兵打造,本朝律法有明令,位至侯爵方可蓄养私兵,然而人数不能超过三百,即便是亲王一级,私兵也不过八百人。那些世家豪门,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造反作乱的野心,但官场沉浮,谁也说不准能永保富贵,所以家家都习惯留几招后手,暗藏些不为人知的实力。组建斗士团便是他们的隐藏手段之一,明着不过是招募些亡命武士赌斗取乐,实则是把这些武者培养成心腹死士,紧急时能派上大用场。那些世家豪门眼光既高,家中又不乏高明的武学传承,手下斗士的水准往往比那些无根底的自由斗士要高出一大截。剑灵侯府中的斗士团在各家勋贵中比较而言,不过处于中游,尽管如此,府中斗士也接近三百名,入团的门槛是武道修为达到人阶高级,其中绝大多数斗士有地阶初、中级的水准,更有三位高手,据说已经达到地阶巅峰,甚至半步先天的修为。”
说道这里,石敢目光如炬,察看江松脸上的表情,却见江松听得全神贯注,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心中不禁暗自赞叹了一声,接着说道:“石某不才,修炼的是家传武学‘云旗战气’与‘杀阵刀法’,我石家是东北将门,石家子孙历代投身军伍,集数代人的心力,在战阵杀伐中创出了这两门武功,虽不能与大型宗派的传世绝学相提并论,但胜在气势完足,杀法凌厉,算得上是十分实用的高级武学,我四岁习武,十三年勤学苦练,到而今已经有地阶中级的力量,即便是那些豪门子弟,有名师精心教导,增补元气的丹药予取予求,论力量境界大多不过与我相当。不是石某夸口,同辈中之中还没有遇到一个真正值得在下看重的对手。只是江兄今日所求非同寻常,石某若是为江兄下场决斗,小侯爷厉洋定会派出麾下顶尖的斗士,石某倒是不惧与地阶巅峰的斗士一搏,只是先前听到,江兄也要下场决斗,搏杀之际,在下恐怕无法保护得江兄周全。”
江松听石敢说罢,忍不住哈哈大笑,石敢反倒愣了神,犹疑着问道:“江兄为何发笑?”
“我笑三郎完全误会了我的来意,我江松无拳无勇,与小侯爷赌斗生死,自知是十死无生,幸亏何为兄弟为我指明了一条生路,我来此处寻找三郎,确实是为了借石兄弟这把利刀,为我助战,只是我却要石兄弟完全不必顾惜江某的性命,若有一线机会,只要拼力取胜便可。”
“请恕石某眼拙,难不成江兄还有什么隐藏的手段,足以在面对地阶武者时越阶而战,克敌制胜吗?”
江松摇头道:“江某哪有那种本事,只是石兄弟搞错了一件事,请石兄弟助战的目的不是为了保住江某的性命,而是要解救江某的兄弟虎奴,若是江某不幸丧命,而石兄弟力战得胜,我死而能令虎奴生还,江某便是死也无憾。决斗场中生死难料,更何况小侯爷厉洋有意相难,即便武艺高强如石三郎,也不敢说能够全身而退,江某为了兄弟的性命,早已置生死与度外,却不敢硬拖他人趟这趟浑水,石三郎若是肯拔刀相助,这份义气,江松永世铭记,今世若不能偿还,来世也必定会报答三郎的恩情,若三郎想要置身事外,这也是人之常情,江某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江松说罢,一躬到底,静待石敢答复。
石敢自顾自的又添了一碗酒,托着酒碗却不饮下,慨然赞叹:“石某自小混迹江湖,却从未见过江兄这般重义气的好汉,为了一个初次结识的弟兄,不惜以弱者之姿挑战剑灵侯府这般庞然大物,着实令在下钦敬。”
先前两个与石敢在一桌喝酒的汉子在一旁将江松与石敢的这番言语听了个真切,这两人一个叫做田再兴,一个唤作李得胜,两人都曾经受石敢的父亲点拨过武艺,因此与石敢交情非常,见石敢似乎意动,忍不住急匆匆上前扯了扯石敢的衣袖,劝道:“兄弟莫要犯傻,这人空口说白话,就要让兄弟拿命去拼,哪有那等事。何况剑灵侯府可是好招惹的吗?兄弟自有大好前途,犯得上为这等不相干的人去拼命吗?”
石敢站起身来,并不理会田、李二人,他眼神有些茫然,悠悠道:“二十年前,我父亲初次踏足这座千载帝都,他没有被雄伟壮观的城池震撼,只感到一腔的愤懑、怨怒——他是以罪徒的身份被押解进这座城的。
倒退二十年,要是在东北边军中提起来‘锋刀破阵’石令闻的名头,谁不得挑起大指称赞一声‘好汉子’。就是这样一位每逢战事必定奋勇争先的勇士,却因为痛打了一个陷害同僚、抢夺战功的勋贵子弟而被判了死罪,同袍、上官无一不畏惧那人家族的权势,不仅不设法营救,反而纷纷落井下石。我父亲为争得一线生机,自愿入角斗场充为斗士抵罪。三年连胜一百零八场,终于重获自由之身,却因为伤势反复而英年早逝。他临终之时对我只有一句话,告诉我做人要硬气,不可为权门走狗,不可向权宦低头。
这两年我混迹角斗场,凭着一身的本事,创下了‘搏命刀’这个名头,也被人当做好汉来传颂,可回头想想,自己不过是跟一班身不由己的亡命武者搏命而已,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好汉行状。直到遇见江兄,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无我无畏的勇者,我感佩江兄为兄弟不惜己身的义气,更钦敬江兄挑战豪门的勇气,此番决战,算上石某一份,江兄,石某人这腔热血就凭江兄取去。”
江松大喜过望,握住石敢双手说道:“好个石三郎,若今日过后江某侥幸不死,定要与三郎结为兄弟,同生共死,祸福与共。”
旁边何为将手中的羽扇向桌沿猛敲了一记,道:“大丈夫既然义气相投,何须等到明日,不妨当下便在此处结拜了。”
江松、石敢相视点头,哈哈大笑。石敢冲着柜台后面的独臂老板喊道:“老崔,给我兄弟三个再添三大碗好酒,等俺们饮罢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