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痴赶着一辆骡车顺着为一条官道缓缓向前,从太素山下来,不论往东往西往南还是往北,总得先进飞鲈城。
拉车的这匹几乎和普通战马差不多高大的奇葩骡子是农景仁首徒“小药师”顾凉川的坐骑,平日里和紫东莱的龙貂、九师兄莫道陵的鹅厮混在一起,划下大半朔望峰和叠磊峰做地盘,有事没事便排着队四处巡视,趾高气昂,得瑟的不行,一直与四先生卜天都养在山上的一只红嘴鹦鹉极不对付,多有争斗,前几日因为耐力奇佳的关系被苏怨盯上,以一株从药圃里偷出来的颠堂草为代价换了过来,强行套上鞍辔成了拉车的苦力,算得上是天降横祸,命运多舛。
虽说是师徒,但顾凉川和他那吊儿郎当的师父不同,一心专攻毒药,已是颇有建树,觊觎农景仁药圃里那几棵外头早已绝迹的宝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不是碍于师徒关系只怕早就动手下毒了,被苏怨带着这笔买卖找上门来,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反倒是颇有些狼与狈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味道。
苏怨斜靠在骡车里百无聊赖,抬头望一眼顶棚,这车厢已经有些年头,苏怨估摸着该不会是当年从上京出来时就用着的吧,看这车辕横轼都是和高头大马相配,在山上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马?想来是不会错了,幸好这骡子壮的吓人,否则这趟下山游历只怕得把脚底板都给走穿了。
苏怨穿着一身常穿的文士袍,手里翻着一册只有寥寥八页《虎矜经》,颇有些膏腴子弟出游的感觉,八页经书,八幅图,密密麻麻的注解,传闻这本《虎矜经》本是西蜀四种姓之一,一页家的传家之宝,号称出自《武经七书·伐卷》,世人传说得《武经七书》一卷便能成就一品高手,得三卷无敌天下,齐聚七书立地飞升,即便谣言当中水分不少,却也足以证明其珍贵,否则西夏六代十相春秋鼎盛的一页家也不会一夜之间被先主连根拔起,连丹书铁劵都保不下一丝血脉。不过苏怨对于这等寻常武夫能为之豁出性命的秘籍并没有太大迷信,毕竟一本能在二十四道藏里稳居前十的《玉枢经》已经被他吃的透彻,见惯了大世面就不至于像山野村夫那般患得患失了,只是肉都送到嘴边,他也不会大方到嗤之以鼻,总要咬上一口尝尝味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收个徒弟天资再高不肯练也是白搭。
《虎矜经》开篇明义,武道七品撇去最为玄妙的一品不去说,其余六品从下而上,练皮练肉练骨,养血养气养神,即泾渭分明,又相辅相成,十二正经,八脉奇经,三十六死穴成天罡,七十二要穴结地煞,之后又细述修炼种种,金刚不败,养正气,开紫府,凝丹婴,都是一品品相,苏怨粗粗一看,便觉这本书卷端得是厉害无比,释儒道兵样样涉猎,不愧是《武经七书》之一,随后直接甩手丢进书箱里头。
懒劲上脑,这等伤神之物,还是过些天再说吧。
孔三痴赶车很稳,游学不是赶路,自然要缓缓而行,将一众景色尽收眼底寄于心中才好,等到暮色时分,骡车才到了飞鲈城前,按行商马车的份额交了城税,孔三痴按着苏怨的意思将车赶到了倚翠轩前。
倚翠轩还是老样子,一个和苏怨还算相熟的龟公正站在楼前笑脸迎客,飞鲈城晨钟暮鼓,三声鼓已响过,自然到了达官显贵膏粱子弟彰显一番身份的时刻了,客人不少,飞鲈城也许比不得颍川道那条曲水流觞的秦淮河上士子风流,可类似于倚翠轩这样的风雅勾栏场子要做到夜夜笙歌也不是难事,青楼讲究一个捧字,十里秦淮河为何能成为洪武王朝文人墨客心中寻花问柳的第一去处,还不是因为当年那个“倚红偎翠,贩词沽酒觅知音”的柳白醉死在河上,倚翠轩里也养着几个青州地界小有薄名的词人,几首诗词传扬开来,自然能捧起楼里的姑娘。
龟公自然一眼认出了苏怨,对于在青楼里讨生活的人而言不管你来的是官府大人还是绿林好汉,出手阔绰的才是大爷,反正都已经做了这最下九流的勾当,低三下四求些黄白之物再正常不过,苏怨从不吝啬打赏,因此与楼里的姑娘小厮关系多不错,熟稔的狠,可这次龟公见到苏怨非但没有像往日那般笑脸相迎,反而面色微变,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勉强笑容才上前问安:“苏公子可是有日子没来了……”
见到龟公脸色异样苏怨不露声色,依旧一脸豪阔弟子寻欢作乐标准笑容,说道:“本公子这几日忙得很,明儿还得出一趟远门,所以今日便来找我师襄姐姐说些话……”
“师……师襄姑娘……”听闻苏怨吐出师襄两个字,那龟公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怨常年厮混青楼酒肆,一见这龟公表情就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否则开门迎客一张脸皮加嘴皮早就娴熟无比的龟公怎么会在那里嘟囔半天。他与师襄关系极近,当年八九岁第一次进倚翠轩时便遇上了初出茅庐的师襄,一个卖艺不卖身,一个还买不了身,两个雏儿相对无言了半天,最后只听了一曲《木兰花令》便匆匆逃了出去,后来每每和师襄打闹,总少不得被数落一番,此刻见龟公吞吞吐吐,苏怨一张脸已经逐渐阴沉下来,细眉紧皱,凤眼眯起望向龟公,也不说话,单单瞧着,便让这龟公额头不停冒汗。
“怎么会事?季姐姐在何处……”苏怨平静问道。
“这……这,小的不知啊……”龟公狡辩道。
“不知?可是觉得我太好糊弄了?我再问你一遍,季姐姐在何处?”苏怨嘴角带笑,声音却无比冷冽,恰好身后身躯伟岸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孔三痴也栓好了骡车站到苏怨身旁。
这龟公见识过孔三痴的威猛,他可以不怕苏怨这个文士,却不敢拿自己的小身板去试孔三痴的拳头,立刻一五一十答道:“季姑娘被……被都督府庞大公子……带出了楼……”
“都督府?庞大公子?庞青河?”苏怨眉头一挑。
“是……是……小的不敢欺瞒……”龟公脑袋点的和小鸡啄米一般。
对于青州官制苏怨算不上熟,但他知道在青州武官一脉除去军事政事一把抓的节度使外便是都督最大,庞家三代领青州都督,早已将青州军镇经营地铁板一块,有点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意思,几任节度使也没脾气,只能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有了这般只手遮天的爹,庞家弟子再不弄点欺男霸女目无法纪的纨绔作风来实在说不过去,庞青河便是此中好手,自从他下头那根把儿长毛开始便是飞鲈城里头出了名的祸害,但凡是姿色还过得去的姑娘,也不问岁数,都要上去撩拨一番,若是兴致到了便由手下掳回府上,运气好些的兴许还能活着出来,运气差的便只能由父母去庞家后门收尸了。
寻常时候庞青河并不会来招惹倚翠轩,他庞家手下也在飞鲈城经营一座青楼,与倚翠轩算是不对路子,只是碍于倚翠轩背后几个主家势力也都不小,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各做各的相安无事,究竟为何会突然找上季师襄,苏怨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
苏怨眼神阴冷望向龟公,但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他笑着问道:“庞青河什么时候带走的季姐姐,为何要带她出楼?不要想着搪塞我,王敢,惹上都督府他们可能不会和你一个小人物计较,但是被我盯上的,从来都是个死字,你且考虑清楚……”
“苏……苏公子……”从来都是一副好脾气的苏怨此刻一席话突然匪气十足,配上身后孔三痴那张极有威慑力的脸着实把名为王敢的龟公给吓着了。
“都到了这份儿上小的怎么也不敢瞒您了,是昨夜的事儿,庞大公子带着几个武师进了楼点名就要找师襄,小的当时在内院伺候,只听到喧闹声,等出来看的时候师襄姑娘已经被带走了,咱们这死伤了几个护院,刘唐,就那个刘唐,脑袋都给踩碎了……”知道瞒不过去,龟公索性带着哭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原委都交代了出来,“我王敢虽说在这种腌臜地方干了十几年早就他娘的没了什么狗屁骨气,可毕竟承了楼里十几年的恩,发生这档子事心里气儿不顺啊,这是骑在咱倚翠轩脖子上拉屎了,我听几个当时在厅堂里侍候的姑娘说,这庞青河其实是来找您的,师襄不愿说出您的根脚,才被掳了回去,庞青河走的时候放下了话来,说要给前一阵在这吃了亏的那几个雍州客讨公道,让您……让您识相的就去都督府上领罚……苏公子,小的也不清楚您背后的力气,但师襄姑娘是个苦命人,看样子楼里是不打算为了她去得罪都督府了,是生是死,都只有靠她一个人儿了……”
说完,这龟公已是一脸惨白,神仙打架把他夹在中间实在不好受。
才下山,就要杀人。
苏怨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
他让孔三痴背上西阙,两人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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