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庞家扎根飞鲈城百年,一座府邸早就修得奢豪无比,不仅比之节度使府都要大出许多,其中所耗费工料珍宝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单单正堂六根金丝楠大堂柱就能让节度使府羞愧而死,更不用提府内后院一座“藏珍阁”,摆在其余高官府邸中分分钟能让主人被言官御史的弹劾奏本活活埋没。
对于这一点,戎马半生的庞士元丝毫没有任何担心,一半是因为武官出身的庞家家主从来都看不起那些整日只知道为了些狗屁倒灶事情动不动就死谏的言官,认为这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酸秀才不过是只知道抹眼泪的娘们而已,另一半,则是因为他庞家圣眷隆重,世代蒙受天恩,这世上还有比皇帝信任更让人放心的事情吗……
作为总领一州军事的都督,庞士元在青州军中声望极高,不仅修习家传《罗浮拳歌》到了极高境界,冲锋陷阵威猛无比,每每出征也都与普通兵士同宿同食,没有半点都督架子,在青州军中可谓一呼百应。虽说在整个洪武王朝中青州军战力并不排在前列,但由于其紧靠雍州,以备北魏,因此粮饷拨发向来完足,每年单单是军饷便是一笔天文数字,庞家富有,也就不难推敲原因。
虽说在青州风头无两,几乎算得上是名符其实的土皇帝,但庞士元心中也有难解的心结,像庞家这样的豪门大户,夺嫡总是个难以绕开的话题,庞士元育有三子,幼子青山早夭,如今只剩长子庞青河与次子庞青云,礼制伦常,按理说在他庞士元百年之后必然是嫡长子庞青河继承家主之位,次子庞青云则出去另立门户,开枝散叶,可事情却总不如人想的那样简单,庞青河是个不折不扣的膏腴子弟,品行不佳可谓劣迹斑斑,恶名传遍飞鲈城,将偌大的庞家和青州军交到他手中是否还能继承往日荣光并不好说,偏偏次子庞青云又优秀无比,与他哥哥比起来简直如同云泥,不仅修习《罗浮拳歌》有成,一身修为不亚于庞士元,更是自小便匿名投军,一刀一枪拼杀直至如今成为青州军中千户,统领青州军最大名鼎鼎的陷阵营,声望日盛,不久前甚至还立下大功,圣上已亲批文书,擢虎威将军,加兵部右侍郎衔,不久便要回京述职,说是一步登天都不为过。
庞士元时常会想,若是自己这次子也是个胸无大志的纨绔该多好。
祸起萧墙,当今圣上不就是个十四皇子?
庞士元去了边镇巡军,庞青云又常年领军在外,庞府如今自然是庞青河做主,这几日庞家公子心情不错,不仅搭上了雍州铁臂山这条线,新开一条财路以后不愁不金银滚滚,前几日更有江湖豪客投奔门下,很有一种王霸之气陡然而生的感觉,连带着前几日被他爹又一顿臭骂的怨气也小了些。
庞青河并不如何在意他的纨绔名号,那些只敢在背地里小打小闹的家伙从不被他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日后这青州都督的位子必然会坐在他屁股底下,掌兵数万,赤裸裸的权势滔天啊,还有谁敢多说一句?弟弟庞青云虽说优秀,可怎么敢逾越纲常,不然这世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活活淹死,他当然并不知道自己在《锦衣卫录》中只得了个下下等的考评,“志大才疏,性格乖戾,众叛亲离,不似作伪”,十六字评语等于给他戴上了一顶废物的帽子,尤其最后一句更是连藏拙的可能性都抹去了,而他弟弟庞青云却是一个中上的考评,甩开他不知几条街,此刻庞青河正在院子里和才投奔门下的武师切磋拳脚,虽说天资不济又不愿苦练,但被他老爹硬生生逼着灌了无数灵丹妙药下去还是勉强练到了六品境界,寻常大汉十二三个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因此庞青河也常有一种睥睨天下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觉。
新投奔庞青河门下的武师名叫许天当,据说出身徐州一流大派南山剑阁门下,算得上根脚极硬,一身正统的《撩剑击》炉火纯青,曾被剑阁一位大剑奴评了一句“颇有建树”,因此在江湖上名噪一时,自出道以来二十一年,广交好友,得江湖人赠了个“小应龙”的别号,媲美同样出身南山剑阁,曾在广陵道一剑挑翻十三连寨的“应龙”赵九婴,只是不久之前因在闹市中一剑捅死了仇家,偏偏那仇家来头背景也不小,便被官府缉拿,走投无路之下浪迹青州,才投了庞府门下,庞青河这几日与许天当几乎形影不离,时常请教,只因许天当投奔时露了一手“离手剑”的功夫,这原本只是靠着手腕变化,好似杂耍一般的微末技巧,除了看起来一剑掷出又能回手,有些像是仙家飞剑的神通以外,对敌时派不上半点用场,偏偏庞青河迷上了这等花俏“神通”,拿出寻常少有的热情,每日都要练上两个时辰,几天下来进步不小,如今十次出手已能回手个三四次,自然又得了许天当一通不着痕迹的马屁。
时间已到了五月,天色暗的晚,也渐渐热了,庞青河抬头望了望,骂了句鬼天气,收了剑,说了句:“今日便到这里吧……”
许天当不似寻常武师那般卑躬屈膝,只是一点头,也将剑收了插回鞘中,静立在旁,他曾自嘲毕竟做狗的时日不多,还保留着人的习性,庞府上清客供奉不少,许天当自己也盘算过一番,若真是撒开了架子搏命也许能够排在五六的位次,不高不低,只能小心翼翼,几个在庞府资历比他老的门客看不惯他得宠,有要弄耸他的意思,许天当也放下姿态结交一番,缓和局势,在这深不见底的江湖上混迹多年,蝇营狗苟趋炎附势的小人他见得多了,傲骨什么的早就丢到茅坑里了。
见庞青河收了剑,一直侍立在旁的领家赶紧满脸谄媚走上前来,拍上几个不痛不痒的马屁,小心翼翼奉上茶,随后小声说道:“主子,刚才洪二来报,那女的身子弱,几个兄弟上去下来,快死了……”
“快死了?”才练完剑的庞青河反应还有些慢:“哪个女的?”
“就是倚翠轩的那个……”生的唇红齿白,偶尔也和庞青河来点龙阳之欢的领家媚笑着说道:“主子,奴婢听说还是个头汤呢,早知道就得和主子一起见识见识,这都二十来岁的头汤是个什么样子……”
这领家在庞府待得年头不算长,却极受庞青河宠爱,时常同进同出,或是被庞青河从旱路进进出出,因此说话也没半点遮拦。
“见识?狗奴才你还见识的少?”庞青河露出一个残忍笑容,满不在乎的说道:“死了就拉到城外去埋了,顺便派个人去倚翠轩那里打声招呼,这事儿就算完了,养你们这群狗奴才有个蛋用,屁大点事还要本公子操心……”
领家憨笑着领了命,刚要迈步,庞青河又说道:“对了,鸿鹄镇那里给本公子上点心,几万两的生意,要是出了岔子本公子就把你脑袋给拧下来……”
说完,庞青河便打发了一脸娇羞的领家,独自挎着剑穿过小院,才走出没几步,却听见正门方向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如同山崩一般,几乎把庞青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妈的!哪个杀才吃了豹子胆了弄出这么大动静,快去给老子看看出什么事了!”庞青河一脸气急,暴喝道。
身后几个仆役小厮也是吓得一脸惨白,被庞青河呵斥一句撒开腿就往正门方向跑去,一时间,庞府上下鸡飞狗跳,吵闹至极。
庞府极大,建造时又附庸风雅模仿的颍川道园林样式,门廊小径百转千回,从小院走到正门都要花上半柱香的时辰,等庞青河走到正院,只看见让他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一幕,不仅府上那对朱漆中门已经不知为何飞到了院子里,碎成几块,地上还躺着几个护卫,佩刀断成两截,连人也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奄奄一息了,中门乃是一家之脸面,只在迎接圣旨之类重要时刻才会大开,可如今硬生生让人给人拆了,这还用说吗,除了不死不休哪里还有第二条路。
庞青河定下心神,细细望去,只见原本门外重逾千斤的镇宅石狮子被人拆了一个丢进院内倒在地上,一个身着文士锦袍的消瘦青年垂着脑袋坐在上头,身后则站着一个身形雄壮的布衣汉子,手里握着一柄同样雄壮的阔剑。
没有空去管这两人的来历,庞青河目光落到已经洞开的中门上,立刻咬牙切齿道:“给我撕了这两个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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