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山上谁都知道苏怨身体好得很,别说闹个小病小灾,就算当年一个人跑进朔望峰后山的林子里被四五百斤的熊瞎子拍了个空翻,第二天也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闹腾,比起寻常三品武夫都要结实的多,虽说有时实在让人烦恼,可十几年下来终究都习惯了这个飞扬跳脱的人物,这几日突然一下子耳根清静下来,反倒让几个时常被叨扰的弟子静不下心来,一口气接不上修行都差点出了岔子。
好在十八岁终于半只脚踏上武道剑途的苏怨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三天后就传出八先生准备冲击一品至诚境界时遭人飞石暗算吐血三升的消息,让不少弟子唏嘘感叹,果然狗咬狗一嘴毛。
飞石袭完八师兄,苏怨一脸感慨,心想之前十八年实在是太小打小闹了,武道初入七品就能一枚飞石击穿存厚的飞石,那一品呢?是不是一石头能把农景仁脑袋给砸炸了……
苏怨踏着山道攀上伶仃崖,脚步轻快无比,按照孔有胸的说法如今他气血完足,经脉夯实,算是有了冲击武道更高境界的底子,放在那些普通江湖人身上,此刻必然是要寻一本好的功法按部就班,一边打熬筋骨皮膜,一边养精蓄气凝意,内外兼修苦练个几十年,说不定就有机会成为一代高手了。而苏怨早就将《玉枢经》练到丹田生玉树的境界,不需再去寻那将九成九武夫都挡在高手门外的内家心法,只要勤练体魄,心身配合,混个二品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他这性子能静得下来每日苦练不辍,毕竟许多事情从来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成不成也只有天知道。
不过上了七品,气力更足了些确是事实,来到大师兄的草庐前,苏怨自动省略了通报的过程,推门而入。
此时辰时刚过,大师兄正在草庐中捧着一卷道家经典《参同契》细细品读,太素山上剑多书也多,比起颍川那些世家豪门藏书万卷的气象都不妨多让,这一卷《参同契》便是前朝皇宫里的遗物,也许不是正本,但至少也是前朝翰林院大贤亲手抄录的珍本,与市面上寻常拓本比起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苏怨也不打扰,自顾自到书架上翻些书卷,那边大师兄放下《参同契》,见苏怨大咧咧推门而入,又四处翻动,也只是轻叹了口气,没多责骂,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已经被一巴掌扇下崖去了。
“大师兄寻我来有何事交待,快些说吧,说完我得下山走走,这几日躺在床板上实在憋得难受呢……”苏怨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内应杂章》,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随手翻看着。
见苏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师兄并不急恼,只是缓缓说道:“不知你还记不得,当年和老三闹翻出了上京,其实并不知道要去哪,带着师弟师妹们一路往北到了青州,到了这太素山脚下,是你说了一句不走了,才在这里扎下了根,那时你才两三岁,懂得什么,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我们几个师兄弟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朔望峰上的翠竹是你二师兄亲手种下的,如今已是一片竹林了,因缘际遇,实在玄妙……”
“不记得……”苏怨很干脆答道,脸上却是一副你没事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的表情。
“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大师兄早就习惯了苏怨的没心没肺,叹了一声,右手一挥,不远处剑架上便飞来一柄苏怨从未见过的古朴长剑,落入手中,一手御剑之术已是返璞归真,炉火纯青。
“臭显摆……”苏怨小声嘀咕。
大师兄也不计较,接着说道:“这是老三托人送来的葛祖佩剑,说是赠予你,还有一封书信,在书桌上,你自己去取来看吧……”说完,大师兄把剑递给苏怨,仿佛这只是一块凡铁。
“葛祖佩剑?”苏怨并没有起身去拿书桌上的那卷圣旨,只是低头望着手中这柄朴素的古剑没有说话。
八百年前葛祖,一千年前纯阳,三千年前姜耳,一万年前鸿蒙。葛祖名***说为逍遥地仙镇元子一缕精魂转世,修道不修剑,于罗浮山中枯坐一百九十年后白日飞升,遗蜕旁留下《抱朴子》十九卷加上一柄寻常铁剑,为后人得之,开创罗浮一脉,拜为祖师,八百年中岁月蹉跎,罗浮一脉于四百年前断了传承,葛祖佩剑轶失,不知所踪,却不想如今阴差阳错到了苏怨手中。
剑柄处刻了两字,洗凡。
“还真是老货,拿到山下当了该值不少银子吧……”苏怨自言自语道。
“别打那些瞎主意……”大师兄气血翻涌,强压下一掌将苏怨拍倒的冲动,出言训斥道。
“行,这剑我收下了……”苏怨很有分寸的灿笑一声,放下手中这柄看似寻常的葛祖佩剑,又问道,“信上说些什么……”
“让你去上京做国师……”大师兄答道。
“国师?”苏怨眉头一挑,没有说话,他读书不少,自然知道这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面圣不必跪拜,内阁一品大学士见之须行礼,东宫太子执弟子之礼参拜。
“不去……”他回答也干脆。
“那行,等你游学的时候去一次上京,和老三说清楚便是……”大师兄并不多加干涉,倒是把话题又引到苏怨手中的剑上。
“昨夜我揣摩这柄葛祖佩剑花了不少时辰,估计是因为材质寻常,又缺了不少时日温养的关系,里头剑灵已经散失了七七八八,原本摆在剑庐里头稳稳是乾柱的品相,如今也就是勉强能上坤柱而已,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剑如美酒,越陈越香,但凡能历经岁月变迁传承至今的古剑大都通灵,不落凡物,其中有人气加之的原因,也有山川地势温养的原因,不知老三是如何寻到这柄葛祖佩剑,只怕再晚上个十几年,这便是一柄凡兵了,躲不过风雨里锈蚀的宿命……”
“哟呵,三师兄还会做好事……”苏怨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既然伤也好了,过几日你便下山游历吧,总待在山上难有长进,这柄葛祖佩剑你愿意带在身上便带着,反正寻常人也看不出门道,不怕露了白,要是不想带便插进剑柱里头温养,十年八载下来,当能恢复往日灵性……”
“带,为什么不带……”苏怨理所当然道:“就算没了灵性也是葛祖佩剑,带在身上好歹也能给咱们剑庐长长脸,大师兄你说是不是,再者说了,要是不带剑我这算哪门子负剑游学啊,难不成像孔三痴那样背块门板在身上吗……”
“那是西阙……”大师兄慨叹一声,纠正道。
“管它是西阙还是门板,就算是我这等浊世佳公子背上了,只怕夜宿荒寺的时候也不会有狐媚来找上来搭讪了……”苏怨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剑架旁,将这柄葛祖佩剑插入剑鞘,斜挎在腰间。
大师兄望着那自小看到大,再熟悉不过的背影,眼中似乎多了光彩。
苏怨终于是要下山了。
只是这一番下山不同往日,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洪武王朝九州四十八枢,地大物博,普通士子读书人负笈游学至多是在一州内走走,两三个月时间,也算是应了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苏怨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多远,身边唇红齿白的伴读小相公也成了孔三痴这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想想便觉得凄惨。
大师兄下山前絮絮叨叨了很久,还硬塞了一本《虎矜经》,说这是正统的武道心法,吐纳也许不比《玉枢经》玄妙,但配合着打熬躯壳最是合适,让苏怨在路上好生练习。苏怨满口答应下来,回头就将这本听都没听说过的武功秘籍塞进了书箱。
他摇着折扇下山去了,后头跟了个背着西阙捧着洗凡的大个子。
那一天,太素山上终于少了一个猎獐烹彘的顽劣弟子,江湖上却多了一个摸爬滚打一脸血污的仗剑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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