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从床上飞快的爬起来,身体不知被什么力量推挤着拼命的向师父的房间跑去,眼下我却是看不清任何物什的,只觉得那竹道仿佛要将我引入地狱之门。到了师父门前我才像被抽走全身力气一样,竟是站也站不起来。我颓然的背靠木门坐下,轻轻的喊着:“师父,起床了。”我不敢去想,也没有勇气推开门进去,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师父,起床了,师父从未比离儿晚起过,今天竟也学离儿耍起懒来了么?”我就那样坐着,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更不知道我该怎样站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团白色的东西挡住刺眼的光芒,我急切的抬起头来,一只白马就带着闪亮得光芒闯进眼帘来。“念远,你回来啦。”一直忍着的眼泪在看到师父的爱骑的时候终于如流水一般源源而下,“念远,你可是回来晚了,师父他大概是走了。他是走了吗,可昨天他还要我背词给他听叻,他若是没走,怎地不理会离儿了呢,莫不是离儿又惹他生气了。”我一句一句的说着,却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讲些什么。念远似乎也感到悲伤,大大的眼睛里湿湿的,耷拉着脑袋,不住的用鼻子来碰触我。碰的久了,见我毫无反映便也卧坐在我的旁边,静静的,不再作任何反映……
冷风吹来,地上也凉起来了,念远还在旁边坐着,我也终于再也流不出眼泪来,“念远,起来吧,要去送师父了,不然他又得训斥离儿不忠不孝了。”我轻轻的自说自话的摸着念远长长的脸,念远也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于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腿脚却没有一点知觉。念远先我站起,看我行动困难便走近我,伸出长长的脖颈,我于是抱着他的脖颈,使劲站起来。站定后,我缓缓得伸出双手,使劲一推,那木门便吱的一声向后退去。我上前一步,熟悉得布景变这样显现出来:正前方的木桌上陶制的茶杯整齐的倒置着,左手边的书架上也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一本例外,只是书架前的书桌上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信封和一把银白的纤长的剑。右边的床上师父安静的躺着,粗糙的棉被在他的左侧平铺着,他两手交叉放在腹部,脸上的容颜,若隐若现的,似乎带着微笑。我迈开步子向书桌的方向走去,幽幽的说,“师父把一切都打点好了,离开离儿就那么放心,离儿一事无成,师父都不担心离儿活不下去吗?”我看着那躺着的信封,刚劲又利落的熟悉字体映入眼帘“吾儿离梨亲启”。我的心瞬间被揉作一团,怎么抚都抚不成原来的样子。虽然师父待我如亲生,可我们从未真正地以父女相称,如今阴阳两隔,师父遗书称儿,让我情何自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信封上,我拿出信纸,一边抽泣一边认真的读起来:
离儿:
可是又再哭泣了,是师父不好,硬拉着你在这世上过活却又丢下你自己先走了,离儿千万莫要怨怪为师。我与你在这梨竹楼安安静静的过了这许多年,与世无争,怡然自得,安稳和乐,更有你承孝膝前,让为师成了一个幸福的父亲。人总说幸福的日子过于短暂,可人们也总是心知肚明的,幸福的日子并不比那些平常的、悲伤的日子多或少上分毫。所以有这些年月对为师来说就够了,不枉师父来这人世一招了,可离儿能不能把这幸福再延长些许,离儿得到的太少了,还不曾真正地认识这世界,怎可擅自拒绝该拥有的一切。
师父虽安稳的走了,可有两件事情心里委实难以放下。这其中一件便是为师前日所讲的,因纠葛而伤痕累累的因缘。一女子名封拟画,江湖称十一娘,为师与她许是前世种下的孽缘,这孽缘便如那纠缠的绳线理也理不出所以然来。可为师终归是欠她得,只怕来世不能再还,便只有让这缕孤魂尽早围在她的周围了。所以为师才让你送遗骸去寻她。这另一桩事便也是因一女子,师父这一生好的因缘不曾拥有过,这让人头疼的倒是不少。这女子名红如鸢,她对为师恨之入骨,若知道我命你将我如此葬了无疑是要更加憎恨的,更有可能将对为师的恨转嫁到你身上。你若能够忍让,便替为师还她些恩情,可若她执意伤害与你,你定要切记不可委屈自己。
离儿啊,“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已销魂。酒宴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师父赠予你这些句子,离儿聪明伶俐定能从中悟出道理来,念远和清子剑便也帮为师一起照看了吧。离儿定要牢记由心而活,方能活得开心。
为父梁清子留
我看完师父留下的嘱托,心情再不似先前那样恐惧和绝望,内心陡然生出一种信念来,那信念让我不想像先前打算的那样追随师父而去。我把信收好,拿起旁边的清子剑。师父名梁清子,擅清子剑法,这件并也名清子剑。这件剑身比一般的用剑还要窄上一分,通体莹白,软如丝带,剑柄与剑身之间刻一“清”字,柄上雕出栩栩梨花。师父是爱梨花的,当年到这竹林一看有这些许梨树便毫不犹豫的住了下来,是了,师父性格清逸,品德高尚与这花相得益彰。我抚摸着清子剑,说道:“清子,以后与离梨,念远一起浪迹天涯,可好?”说完将她束在腰上,并将信纸还于信封中一起揣进胸腹的衣襟里。我抬起头向师父走去:“师父放心,不孝子离梨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师父一路安好。”
第二日,我早早的起床,采来些竹笋,在小厨房里认真的煮好,认认真真的吃了许多,又将师父的屋子和梨竹楼好好的整理了一番,便牵着念远背着火化得师父的遗骸和欢喜的衣物以及师父留下的些许银钱定定的站在竹楼前,终是要走了,心里却并没有多不舍,只是一味的觉得,我以后定会幸福的回到这里。这样想着,又看到了我与师父坐着聊天的楼顶,于是放了缰绳,脚尖点地眨眼间便上到了竹楼的房檐上,于是那万里绿涛又重回眼睑……
我拉着缰绳跃上马背,念远便悠悠的转身走起来,我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梨树对念远说道:“念远,莫要伤心,梨竹楼永远都是我们最爱的家。”说完将缰绳狠狠的一抖,念远便飞驰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我的左右只剩油油的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