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事实上,我说了个谎。一个善意的谎言。
汤渺发出那一声凄厉尖叫的时候,我正在低头思索之前的怪事,完全没有看到对面大巴的情况。我之所以会这么肯定地给出答案,除了安慰她之外,还基于一个唯物论者最基本的推断——一辆大巴绝不可能自己行驶。或许潜意识里,我也需要否定这件离奇的事情,来驱散自己心中另一个未知的恐惧。
这是一种很本能的自我催眠。
有了我和司机的话语,汤渺终于平静了下来。看得出来,她很信任我,自从我说出了那一句话之后,她的恐惧感消失了很多。面色也渐渐地恢复了红润起来。这让我很安慰。
两年来,我每次回忆起自己的这句话时都后悔不已,我始终在想,如果当时不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回答,或许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这个世界是没有后悔药的。
车子重新启动了起来,又开了三四分钟,终于出现了一团光亮。当驶出隧道口的一刹那,我的整个人都仿佛恢复了新生一般的自由,我向汤渺望了一眼,发现她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其它的人,想来也应该都是这样吧?
我拿起相机,再次打开刚才那张诡异的照片。借着下午四五点钟明媚的阳光我看清了照片,不由得再次失笑出声。诡异的黑影原来只是一颗树,大的吓人没有瞳孔的眼睛原来只是树桠间的缝隙,恰巧组成了这样的瘆人的样子,树干树丫虽然像极了一个人形,但是毕竟只是树而已,或许是因为突然的光线变化让我无法分辨到照片的细节,才把这棵树当成了一个诡异的黑影。
我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诡异的人影既然是个误会,没有司机的大巴肯定也是汤渺在黑暗之中的错觉了。
我笑着删掉这张废片,照片带着最后的一丝视觉记忆从我眼前闪现不见,就在那一瞬间,我隐约又感觉哪里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却又说不上来。我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职业关系,直觉曾经不少次帮我逃过险局,而这一次,这种不祥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就在我想仔细梳理一下究竟是哪里不对的时候。突然一阵难听至极的声音传来。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我听了半天,终于发现这是一首被曹冰唱得已经完全找不到调的“奔跑”。或许骆驼看出了大家都被刚才的事情搞得有些惊魂不定,再加上旅途劳累,于是就建议大家开个小型的拉歌会。从他皱起眉头扭曲的面部表情上,我猜他一定很后悔第一个就挑了曹冰上场。
曹冰嚎叫的这首歌算得上应景,唱得却让人不敢恭维,杀猪一样的嚎叫实在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底线,但他自己似乎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眯着眼睛唱得起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刘梦阳和几个小姑娘还一个劲地鼓掌叫好,让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存心想让他出丑。在这样的噪音里我无法继续思考,只好无比痛苦地忍受着这种折磨。好在曹冰唱了一首还想继续时被骆驼急急叫停,后面陆续上去唱歌的几个歌喉都还算不错,特别是袁茜的一首传奇,虽然只是清唱,却十足十地象极了原唱,惹得大家不断鼓掌起哄要她再来一首。
车厢外,天色已经渐渐变暗,我们在夕阳和袁茜的歌声中,终于抵达了我们的车行目的地。
这是一个座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说是村庄,其实只是一条小河边的寥寥几户人家而已,我们的车便停在其中一座古老的民居外,绿树掩映下的山村民居红砖青瓦,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枝叶撒在房舍上,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静谥。
几个女生一下车就一声欢呼,小鸟般四散开去,各自忙不迭地或是找角度拍风景,或是急着与农家小院合影留念,就连刚才被吓得脸无人色的汤渺似乎也全然忘记了刚才的经历。我想打个电话回家报个平安,一眼手机,双模双待的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只能当手表用了。
时间才只是6点钟,肚子已经开始闹意见了。农家烟囱冒出的缕缕炊烟味,和着农家饭菜特有的香味一阵阵地飘进我的鼻子。
骆驼应该是早已订好了这里的晚餐。我们才一下车,屋里的一个中年汉子就迎了出来,黑得发红的脸上带着一股山里人特有的质朴,他一边乐呵呵地掏出袋里皱巴巴的大红鹰分着香烟,一边招呼着我们进屋里坐。看到我们似乎对他的农家小院很感兴趣,倒也不催促我们,只是朝着里屋叫一声,“小燕,快摆台子啊”。
“哎”,屋子里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回音。
农家的小妹妹懂事得极早,看起来只是六、七岁的光景,却已经在帮着爸爸妈妈招呼客人了。小燕走出屋子,寻找着忽东忽西拍着照片的驴友,抬着稚气的小手有些费劲地一个个点数,“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数到十四的时候我忍不住打断了她,“小妹妹,你数错了吧,我们只有十三个人。”
“不对啊,我刚才数的时候明明是十四个的。”小燕一脸认真地跟我说。
小妹妹一定是数错了,我笑着对小燕说:“哥哥和你一起数好吧?“,小燕认真地点点头。“你看一,二,三,四,五……”刘梦阳、曹冰、于芮、汤渺、鲁大叔、曲振东,我陪着小妹妹一个个地点着人数,直到点完所有的人“你看,十三个人吧?”当然,我肯定不会忘记把自己数进去。
“不对不对,刚才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吗?”小燕朝着一个方向点去。
我朝她的手指看去,河边空无一人,只有一棵柳树的枝丫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小燕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宁静的村野里却清晰得很。那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就象是时间停止的讯号一样,离得近的几个人,霎时间就停下了动作愣在原地。我的脸上也是一阵愕然,空空荡荡的柳树边实在是藏不下什么人,多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那一瞬间,怪异的黑影、无人的大巴,路上遇到的种种怪事又涌上了我的心头。难道,真的有什么灵异的事情在我们的身上发生?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肩膀上突然挨了重重一击。“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吗!”骆驼猛地拍了我一下,朝着门里指去。
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司机老张正叼着香烟从里屋走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象是刚去完洗手间的样子。他看着我们盯着他的样子有些错愕,上看下看了自己一番,确信自己没有犯下什么尴尬的错误,才松了一口气呵呵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声马上打破了刚才的紧张气氛,刚才还静止在原地的人们,都在同一时间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厉害的几个已经忍不住捂起了肚子。刘梦阳的毒舌也趁此时机开始表现:“周墨,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这么大人数个数都不会,要回炉去了。”
被抢白了一通,我的脸上火辣辣地有些发烧。但是随即一想,却又有些不对劲,小燕指的明明是河边的那棵柳树方向,刚才似乎并没有人在那附近出现,而司机老张是从屋里出来的,更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方向,真的只是数错了吗?
就在我思索不解的时候,我在哄堂大笑声中听到了小燕在我身边的轻声呢喃。“我刚才数的,好象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