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吕祖预言天下事麻衣口断世间人
三艘大船驶入了昆明池,岸边有一巨大石像,跟萧未央个头一般,这是牛郎雕像。昆明池为汉武帝时候开凿,用于训练水军,两头各放置了牛郎和织女雕像。而现在这里是杜春风的水寨,“银河”变成了“江湖”。
杨文远和小兰并肩站在船头,风扬秀发,二人对视,心里均想:若是只有二人,荡舟西湖之上,该是多么的惬意。突然船上的马匹一声嘶鸣,接着听到杜春风他们的惊呼声。众人看到,湖面上正有三个人,踏水而行,犹如平地上闲情信步,互相嬉笑着,却也与飞速的船只并驾齐驱,何时出现了三位奇人,众人都没注意。那三人其中两人,杨文远在长安城见过的,正是侠丐蓝采和和关中逸人吕洞宾,还有一人俊目美髯,身长八尺,手持大棕扇。
杜春风见到,不由长叹道:“世间有此等人物,我这江湖里的所谓俊才都是狗屎啊!”刘剑铭自语道:“踏水而行,不知是什么功夫?比我们五陵少年的轻功要高明多少倍呢!”杜春风向三人高喊道:“三位神仙,能否上船说话?”蓝采和应道:“杜小弟,我的脚需要你这湖水洗洗呢,无需乘船……”杜春风道:“前辈要去哪里?”蓝采和道:“有位高人正在此处,因此前来玩玩……”潏河渔隐马秋泊道:“是有一位乘着木筏泛流而来的神仙,前辈怎么知道?”吕洞宾道:“哈哈,天下事皆可知,这件小事如何不知?”杜春风道:“正要拜会那位高人,想不到又遇到几位前辈了,真是奇缘!”
迎面驶来一条小船,旗杆上挂着一面绣着“杜”字的锦旗,船桨飞速的拍打着湖水,船夫的号子声音急促有力,船头一人高声喊道:“宗主,大事不好,有几个术士要杀那位高人……”杜春风迎着阳光,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说道:“谁骂我呢,杜汉,你为什么不保护他自己过来?”来人便是长安雄门下水总管杜汉,他语气仍很急促:“茅山老道聚众要杀高人,还要谋杀宗主呢!我赶过来报信……”杜春风道:“茅山老道?我待他不薄啊!”那边吕洞宾道:“莫慌,贫道正为此事而来,麻衣的气柱还直冲云霄,想是正在激战……”杜春风众人才知那高人为麻衣。杜汉看见吕洞宾三人也很惊讶,说道:“是啊,哪位高人说是看见南山的气柱,自己性命无虞……”马秋泊道:“茅山老道竟敢犯上,真是活腻了,这里有几位前辈和朋友,倒也无妨。我去找其他兄弟来,以防不测。”杜春风脸色冷峻道:“速去,让泾渭两兄弟把关中水域精英都带过来,我要血洗江湖!”杨文远心里暗想,原来江湖不但有十步杀一人的快意,还有血淋淋的争权夺利的厮杀。
前方呼喇喇一片,约有三十艘船围了过来,箭雨齐发,火炮轰鸣,杜春风赶紧高喊让人们进入船舱躲避,火炮在船旁边炸开,水浪击起,马匹嘶鸣声音更响。吕洞宾三人视而不见,仍在闲情信步。那边船头上站立一人,中年年纪,道士打扮,手里拿了一把桃木剑,正在指挥攻击,口中还喊着:“天兵天将,斩妖除魔……杀杀杀……”吕洞宾冷笑一声:“真是可笑,桃木剑也能杀人么,这是哪里的邪魔歪道!”箭雨火炮稍歇,杜春风走出船舱,喝道:“茅山老贼,你想做什么?”茅山老道大笑:“贫道昨夜做了一梦,要我称霸这水域,这些人都愿意奉我为主,你今天就乖乖束手就擒吧!”杜春风看时,响应茅山老道的大都是刚刚招募的流浪术士,人若没有根底,就难以有忠诚。这些人战斗力并不高,杜春风指挥杜汉、马秋泊还击。潏河渔隐的大船比小船高出两米,装备了威力更大的火炮和强弩,杜春风一声令下,胳膊粗的弩箭和头大的炮弹弹丸一起发出,术士们惨叫不绝。再近了些,大船的拍杆落下,那拍杆顶端装有几百斤重的大圆石,小船顿时被砸的粉碎。那场面,水火交融,大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杜春风长叹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害得我跟秦皇一样了……”那火药用于战争,源于唐末天佑元年,吴国杨行密手下将领郑璠,为金陵行军副使。进攻豫章时候使用“飞火”,仅仅是十年前的事情,杜春风花重金打造了这批大船并装备了“飞火流星”和“诸葛强弩”,才称霸关中水域。
吕洞宾看到这场面,不由叹道:“道家外丹造了火药,想不到在杀人方面威力无穷,那些妄想长生不老的炼丹者恐怕没想到吧!”蓝采和道:“天下从此无宁日了……”
茅山老道的坐船被火炮击中断裂落水,几个术士救起他,在水里挣扎。其他小船被砸碎击碎,落水者都在呼号,被大船上的豪客们一阵乱箭,大多射死。湖内一片狼藉,船板、木头、箭支、尸体、鲜血染红的水面……茅山老道看到鲜血,竟然脸色大变,惊恐无比,大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住,沉入湖底。杜春风道:“贼道,原来这般怕死!”他是刀口上舔血的角色,顿时对他生出鄙视的情绪来。
昆明池中心有一个水寨,用南山圆木搭建而成,四面都有伸出的平台,上建有许多木屋,锦旗招展,广场上正有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厮杀,而人群之外横着几具尸体,流淌着鲜血,一直流到湖里,染红了一圈水域,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气味发腥,引来无数鱼儿。
吕洞宾三人突然加快了速度,蜻蜓点水般的飞驰而去,上了平台。吕洞宾迎风而立,喊了一声“着”,背上的宝剑突然出鞘,发出黄钟大吕般的震鸣,直冲天际,随即落下,在空中绕了一圈,那剑犹如生了眼睛,砍向围攻的人的手臂,一瞬间众人的兵器都被斩落在地,各自捂着受伤的手臂呼叫。
“天杀的,谁敢在我的地盘造次!”杜春风的船也驶到平台,他一跃而起,手挥大刀砍向那些术士,杀心即起,再也控制不住,片刻间就力杀十几人。江湖湖四面赶来支援的江湖豪客都驾驶着小船赶来,在夕阳下,百舸争流。附近的滈河渔隐胡清源,第一个带人过来支援,见过宗主之后看见残景也是冷汗直冒。
那位手持棕扇的大汉说道:“既然他们都已受伤,杜宗主何必斩尽杀绝?”杜春风把手里淌血的刀插在脚下的木板上,喘着气说道:“这些门客忘恩负义,就是该死!”大汉抚须叹道:“原本我也是杀人如麻的将军,又何须教导别人,哎,天下何时才能没有杀戮……”杜春风抱拳:“请问前辈高姓?”大汉道:“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我本天下一都散汉,何须姓名……”杨文远诸人已上了水寨平台,看那三位前辈,都是鹤发童颜,不知多少年岁,那般仙风道骨,却是常人难以具备的。被围攻的那位高人见到吕洞宾他们便爽朗一笑,道:“三位驾到,贫僧果然无事……”看那高人,光头无发,五十多岁年纪,身穿丝麻辫成的蓑衣,身体肥大,相貌平常,此人便是五代时期传奇人物麻衣道者,相术天下无双,后世也鲜有匹敌者,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吕洞宾道:“李兄无虞,才是天下之福,智慧种子岂能被几个蟊贼所害!”杜春风道:“前辈请入寨中就坐,待我吩咐手下打扫江湖,再为诸位前辈上茶。”那蓝采和一摆手:“喝茶做什么?有好酒赶快上来!”杜春风哈哈大笑:“好,好,好酒有的是……”当下众人进入大寨中央的木屋,在长桌上坐下,这木屋只有柱子,四面透风,傍晚时分正好看见四周的彩霞飞云,湖风轻抚,晚鸟还巢,赶来的豪客们在船上唱起得胜歌。正是英雄快意,神仙逍遥,适才的厮杀仿佛从未发生,天地平静。
杜春风、杜汉、马秋泊、胡清源和杨文远、冯梦溪、刘剑铭、小兰以及豪客大都坐得端正,那四位却是各资各态,吕洞宾横卧在椅子上,蓝采和把赤脚搭在桌子上,长髯大汉坦胸挥扇,麻衣道人蹲在椅子上,闭目手里搓着麻辨。杜春风他们目瞪口呆,也不好说话,这时赶来的豪客们都陆续进入,站在众人座椅周围,森森然的肌肉刀枪,他们喧哗了一阵,都说错过厮杀可惜、叛逆毫无道义、宗主无事天佑云云,语气激昂气氛,夹杂着粗话,都是些生死不顾的关中楞娃。
杜春风双手一展,道:“各位,江湖今日发生了这等叛逆之事,是我用人的失误,先打扫战场,损坏的设施要速速重建,今后要把关严格,不值得信任的人不再招入江湖当中。”手又一挥道:“这些人有世间的高人还有我的朋友,你们难得一见,赶快拿上等好酒和肥鱼来,各司其职!”众人应偌,散了许多。
片刻有门客搬上酒坛大碗,那吕洞宾和蓝采和、钟离权闻了酒香,精神大振,馋状尽显。只见吕洞宾打开酒葫芦,酒坛之中的美酒如虹吸一般,一条酒线射入壶中。片刻间酒坛空空如也,众人惊奇。蓝采和、钟离权则端起大碗,张口就饮,一仰头就是一碗。吕洞宾品味一番道:“好酒,比长安酒肆的酒有味道!此乃何酒?”杜春风自持酒量过人,也被三位的豪饮吓得目瞪口呆。便也端起酒碗道:“这是我们杜氏家传的杜康酒,杜氏作坊酿造。还有几十缸,前辈尽管享用。适才吕前辈的飞剑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是何法术?”吕洞宾道:“飞剑并无稀奇,自唐以来剑术高手多如牛毛,只是我这把是纯阳剑,百年都不曾斩人头了……”杜春风道:“晚辈孤陋寡闻,愿闻其详……”吕洞宾边喝边说道:“品评天下人物,论断天下英雄,当世第一人便是这位麻衣道人,杜小弟何不请教?”杜春风忙拱手向麻衣道:“杜某本想留前辈座谈,想不到手下人叛逆,险些害了前辈性命,真是该死,先向前辈赔罪!”麻衣道人眼睛微闭,似乎并不看人:“不必道歉了,人命自有天定,我自负还没到死期!”杜春风道:“那茅山老道为何要杀前辈?”麻衣道人道:“有几个术士与贫僧谈论识人之术,我说他们都是末流,他们嫉妒不已。那位茅山道,我说他脑后有反骨,今天要借机造逆,他见我识破心思,因此生了杀机!”杜春风道:“果然料事如神,敢问前辈,我坐中朋友前程如何?”麻衣道人眼睛微睁,扫了诸人一眼道:“江湖草莽,都无前程……”
杨文远忙拱手道:“请前辈一一指点!”,麻衣道:“杜宗主领袖关中武林,性格刚烈,他日必遭横死……”杜春风听闻哈哈大笑:“无妨,只要死得其所,也无憾事!”麻衣手指刘剑铭道:“这位少年公子风度翩翩,可以安享晚年。”又指冯梦溪道:“这位员外宅心仁厚,是个大善人,也可得善终。”又指杨文远道:“书生意气,将来要流落异乡,壮志难酬啊!”杨文远听闻,忙问:“流落异乡,可是江南?”麻衣道:“乱世人四海为家,塞北江南又有什么区别?”杜春风又问:“那敢问前辈,天下英雄又有几何?”麻衣闭眼道:“只论眼前人已是多语,天下事贫僧不敢说……”
吕洞宾仰壶喝酒,笑道:“哈哈,你这个和尚不看佛典,不念慈悲,修习阴阳之术,意欲何为啊!不谈天下事,难道要贫道谈么?”麻衣道:“我虽为僧,但本性洒脱,不受约束。故而人称我为道人,但多说无益,天下事还是吕兄谈吧!”
吕洞宾道:“既然喝了宗主的好酒,贫道就言一二。唐朝即灭,天下想恢复盛世的大有人在,但恐怕自此一乱,中华一蹶不振要延续千年啊!昔者贞观年间,司天监李淳风和袁天罡曾推演天象,做《推背图》,已经预言天下,百年之间中华才可恢复秦时版图,重归升平。”杨文远道:“由此说来,统一天下的圣君还未出生?”吕洞宾道:“圣君还有十几年才能降生于世,眼下四方割据的诸侯,都是天上的煞星下凡,当世少文人而多杀星,真是千年不封的乱世啊!”杜春风道:“晋王父子英雄,能否继承大统?”吕洞宾道:“李克用一世英雄,只可惜已经归天;其子李存勖也是勇冠三军,但有勇无谋,必被北方胡族契丹所灭!”杨文远道:“吴地杨行密英雄无比,其继承者大业可成?”吕洞宾道:“半壁江山,一时之江南繁华。”刘剑铭问道:“既然恢复唐帝业的大有人在,那么可否有人恢复汉家帝业?”吕洞宾道:“三十五年后,有汉立。”
冯梦溪道:“帝王更替我无兴趣,敢问前辈天下百姓命运如何?”吕洞宾道:“五十年战乱,死伤何止千万,白骨累累……”杜春风道:“我辈自知都是江湖草莽,也不敢窥觊王霸大业,我平生心愿,只要能保境安民,维持这关中百姓升平即可!”蓝采和道:“杜小弟,欲学瓦岗英雄?”杜春风道:“哪里啊,瓦岗志在天下,我一介草民,只是能在这江湖立足,就心满意足了!”吕洞宾道:“天下纷乱,才有江湖,才有帮派,才有武林,杜宗主将三个大寨命名绿林、武林和江湖,大有寓意。散乱于民间的侠客从此就纷而效之,三教九流,于庙堂之外,又有一番大天地了!”杜春风道:“哦,那天下江湖情势如何?”吕洞宾道:“各门各派,各教各宗,都各领风骚,但都离不了仁、义、信几字……”
杨文远问道:“虽是乱世,文脉不可绝,敢问天下读书种子可曾出世?”吕洞宾道:“哈哈,读书种子已经问世,而且将来与我们几位都大有关联,此人深谙生存之道,名字中有一道字”。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一言止杀,功德无量啊……”已有几分醉醺醺,其他神仙也都东倒西歪,言辞含混,三魂七魄有一大半都神游八极去了,各人头顶都有淡淡气柱若隐若现,直冲天际,显然是内丹修练功夫都已登峰造极。冯梦溪和杨文远等人看的目瞪口呆,再继续听他们的醉语,倒是三皇五帝的上古之事了,如何如何御风而行降龙伏虎,总之皆非人间之事。
到了晚上,江湖这里灯火通明。五彩灯笼挂起,点亮了整个昆明池,大船小船来往如梭,皆挂有灯笼,一时间天水一色,宛如江南水乡繁华。水寨中也是热闹非凡,斗鸡的耍蛇的,说书的唱戏的。几位神仙怕吵,有的上了桅杆悬空而眠,有的找了草丛高卧去了。
翌日清晨,红日初出,天地静籁之时,一阵急促的钟声把所有人警醒。睡在草丛中的胖大和尚麻衣叫声“不好”,赶紧一咕噜起身,向水寨急去。那边杜春风也穿戴整齐,麻衣便开口说:“此次来泾渭之地,正有一件急事,我得到消息,有一伙贼人要打佛门舍利的主意。宗主速速派人去营救僧众。”
杜春风问道:“前辈是指那所寺院?”麻衣道人手一指江湖正南方道:“香积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