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军士跨立马上,脊背挺得笔直,眼眸开阖之间透出一股威煞来,依稀倒映出昔日的金戈铁马。他眼神威严地直视前方,骨节粗大的手伸出来,随意指了几个孩子,仿佛指点命运。
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这几个被指到的孩子中赫然就有林崖!
两旁的军士立即会意,翻身下马,其中的一个正朝林崖走来,林崖却是已经弯腰将林三的尸首抱起,准备让爷爷入土为安。
见林崖怀中抱着一个死人,那军士一脸晦气,也不分说,脸上瞬间就涌上了一层淡淡煞气,左手一把抓住林崖右臂狠狠一拽,右手则是将林三的尸首向外使劲一拨,本想如此就将林崖带走,不曾想林崖却是抱得太紧,那一拨竟是没有奏效,只拉得林崖一个踉跄,那士兵脸色一沉,随后却是低声叱笑,嘴角透着些危险的弧度。也不顾林崖悲伤欲绝,再次伸手狠狠一拨!这一次却是动用了几分功力,林崖本就年纪尚小,身体羸弱,这一次却是如同小鸡般被士兵一把拎起,而林三的尸体却是抛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手中抱紧的爷爷被飞抛出去,林崖心中顿时涌上一阵难言的空洞感,那以往顽童似的爷爷,此时真的已经停止了呼吸,如同一个残败的风筝,飞着飞着,连着手中的线一同坠落了,没有夜空流星的光辉,坠落了,溅起了一地尘埃。凡人的殒落比不得流星,生已为凡人,死亦为凡魂,没有丝毫可以留下痕迹。尸体摔落,伴随着骨骼的钝响,暮鼓一般沉重,仿佛敲在林崖心里。一下一下,像要把他的心脏狠狠捶裂。
他愣了一下,似乎还没有从虚幻中醒来,突然,林崖疯了似的使劲挣扎起来,嘴咬手抓,无所不用其极!但士兵也有些真本事,任他如何挣扎也没有半点办法。倒是林崖嘴角被扯破,渗出血来,触目惊心。
窟中老人见的心急,怕林崖再触怒那士兵,遭了毒手。连忙将地上林三的尸体抱起,喊道。"小崖,你别犟,你爷爷我们会好好安葬的!"
而林崖此刻脑海之中一片混乱,心头的失落和悲伤全部如潮水般涌上,令他窒息,他已然失了理智,少年稚嫩的脸上的鲜血和泪水混合,显得有些狰狞,而伴随着林崖痛苦的嘶吼,他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陡然,林崖身体一顿,失焦的瞳孔定定地望向那士兵。黑白分明的眼珠闪着朦胧的光采,带着一种水月镜花似的虚幻感。
士兵见林崖停止挣扎,不由地朝他看去,这一看正对上了林崖的眼神!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妖异!无限的妖异!在林崖原本漆黑的瞳孔之中,赫然再度出现了一个淡紫色的瞳孔!若是细看之下,这紫瞳竟是在绕着原本的黑瞳缓缓旋转!摄心震魄!!!
这是什么眼神,士兵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身上有点发凉,即使他能看到四周景物没有任何变化,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却是。他在一片虚无死寂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不对!还有!-----那双眼睛!
他感觉自己在瞬息之间,已然被看得通透无比,似乎对方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立刻让他永堕虚无!这种感觉让他瞬间心跳失声,冷汗涔涔!士兵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嘶哑地颤声道"不要----"如同一个孤立无助的孩子在艰难地渴求饶恕。
声音传入林崖脑海之中,让他突然平静下来,"不要?"林崖心中疑惑,此时的他还是原来的林崖,只是还未恢复神智。
一瞬之后,林崖脑海这时才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想起爷爷,他心头苦涩,已没有了愤怒和疯癫,看了那士兵一眼,明白天地间生老病死不可阻挡,不再执着。没等他做什么,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林崖瞳中幻紫隐没,顿时晕厥过去。见那紫瞳消失,那士兵此时方敢动弹,只觉得全身都已湿透了。此时回想起那个眼神,他不禁心头狂跳,但他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物,片刻,他脸上残留的惊惧被他压下,取而代之的却是瞳孔中隐隐跳动的疯狂杀意!!
在林崖目中重瞳出现的那一刻,原本坐在马上的少年悚然一惊,目光如电地看向林崖,定定地看了半晌,那少年眼露奇光道。"是重瞳!难怪在此地出现了血阳之兆!"他先是一惊,待到林崖晕厥后才缓缓恢复了从容。"重瞳之说我还只是从师尊处听闻,并非太过清楚,就是不知这重瞳到底是哪种。若是寻常的青瞳倒也罢了,要是那几个禁瞳---"想到此,蒙郜心中浮现出关于那几个禁瞳的信息,不由的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正暗自算计着,突然,他脸色一凝,眉头皱起,抬头看向远处,口中却是立刻吩咐道。"把他扔到车上,走!"
"厉风来了。"少年骑在高大的汗血宝马上,看着西北方向,低声道。"嗯?马天那厮也来了,哼,这两个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啊。"随即他脸上却是露出不在乎的笑容,"可是,到我蒙郜手中的东西,也不是容易吐出去的。"
他朝那士兵头领一招手,士兵立即会意,"今日到此为止,先回宫中!"
一行人就此掉转马头,急急地朝着乾元宫驶去。
刚至宫门,那后面便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蒙郜脸色一紧,冷笑道。"来得倒是急!"随即两腿一蹬,带着车队快速穿过宫门,向无痕宫驶去,说是无痕,其实便是净身的地方。这车队竟是从贫民窟中选出小孩,送进宫中作太监的。
林崖在一路颠簸中却是幽幽醒转过来。看向四周,见他醒来,那些原本沉默的小孩吓了一跳,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无奈这笼中本就拥挤,自然退不得了。林崖不知缘由,只好对那些同命相怜的孩子投出善意的微笑,但却是扯动了伤口,笑得比哭还难看。
见那些孩子如同见鬼一样地惊惧,林崖的脸抽动了几下,眼中的神采黯淡了几分,随后不再理会,而是打量起四周来。
地面由一方方规则的青玉石砌成,泛着清冷的薄光,透出一股秋夜特有的淡淡凉意,马车在青石面上压过,带着一连串急促而清澈的马蹄扣地声,驶进了宫中。
两根雕龙镂凤的巨大金柱支撑着无痕宫的宫门,穿过宫门,前方是一片不小的空地,空地上是几口水井,不过看起来却是破败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林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乾元皇宫。
蒙郜翻身下马,原本懒散的表情已经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
"那是口枯井?"蒙郜低声问道。
"是。"军士头领恭敬道,脸色没有一丝波动。
"带下来。"蒙郜声音中透出急促,显然他对马天和厉风颇为忌惮。
林崖被头领如同拎小鸡一般提着带到蒙郜身前,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只比他大三四岁的样子,一身绫罗锦衣,腰间别着一个缺口的环佩和一个半个拳头大小的银纹小葫芦,被光一照,散出蒙蒙银光,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玄异非常。
他头上松散地挽着发髻,眉宇中更是蕴结着几分阴冷,看向林崖的目光透着无情,让林崖心中一阵发寒。
林崖目光闪烁着,不敢与蒙郜对视,心中却是暗暗叫苦,瞥见了那丝笑意之后,更是警觉起来。
蒙郜伸手将林崖从背后抓住,林崖暗暗挣扎了几下,却是绝望地发现那看起来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竟是纹丝不动!
察觉到林崖的惊慌,蒙郜看着林崖的眼神露出轻蔑,低低笑了一声,随后却是身形几折,瞬间便出现那口枯井旁边。
林崖见此大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此人,竟然要将自己投井!!!
没等林崖开口,蒙郜右手抓起林崖一甩,林崖如破败的木偶一闪消失在破败的井口。他手再一扬,一张青色的古朴符纸如树叶般缓缓飘下,融入土地。
"你们见过他吗?"蒙郜转身扫视全场,锋锐的杀机四射,让人透不过气来。
"没有"其余的军士自然不是傻蛋,都大声应和着。
蒙郜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向远方,不知是嘲讽还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