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叶落归根。
乾元国的国都乾元城此时正是凌晨时分,东方已经隐约出现了几分暗淡的红色,这暗红如同凝固的血一般，让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人只道残阳如血,但今日连这初阳也仿似还是昨日黄昏,依旧如血一般。古卜卦相，初阳如血,吉凶难料之兆。
乾元城内，一处贫民窟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蜷缩在一个角落，枕着一堆干草美美地睡着,伴随着匀称的呼吸,胸膛也平稳地起伏着.乍看去,少年面容倒也清秀,若是洗去脸上污七八糟的痕迹,倒也能看出其五官清奇,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他眼皮微微阖着,稚嫩的脸上不时露出丝丝笑意,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东西。
在他身旁,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白发老头,面容枯槁憔悴,眼眶深陷,骨瘦如柴,了无生气。
少年舒服地翻了一下身,就靠在了老头的胸膛之上,就要再次继续美梦,突然,少年身子一顿,陡然睁开了双眼，漆黑如墨的眼眸迷茫之中露出几分惊慌之色,他下意识抓住了老人的手,冰冷,僵硬的触感传来,少年悚然一惊,触电般放开了老头的手,脸上慌恐的神色更浓了几分。
‘爷爷!!爷爷－－‘少年推攘着老头的身体,急切地呼唤着.老头没有反应,一片死寂.少年的神色更加惊恐起来,呼唤也变得有些呜咽。
贫民窟中的人并不少,少年这一闹,自然将他不远处的几个同样衣衫破烂的老人惊醒,一个老头略微有些生气地嘟囔。‘林崖!大清早的瞎叫唤什么!扰我老人家的清梦!‘
再听了几下,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那人忙起身,蹒跚地走到林崖身边,一见地下老人的面色,已没有一丝红润,苍白如灰.心中咯噔一下,手指颤抖地探向老人鼻息,果然,老头望向林崖的神色露出怜悯,‘小崖,你爷爷他－－－.‘老人心中不忍没有继续.
这句话却是瞬间将林崖心中最后的希望击得粉碎,以他的伶俐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昨天晚上爷爷还好好的啊！林崖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胸腔回荡。
死人在这窟中太过常见,老头虽然一震但瞬间就恢复了过来,叹息道.‘林三啊,我早便教你莫要将－－－－‘说到此,老头一顿,半晌后一声轻叹.‘你这一去,让小崖如何活啊!!‘
林崖只顾伏在爷爷的尸体上,四周又有几人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一个老妇拄着拐杖上前来,她体态虽然不算丰腴,但也有一些福态,在这贫民窟中却也是个异样,可左脚袖管却是空空荡荡,竟是少了半截腿!只是她一脸刻薄之相,让人看得不舒服.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林三的尸体道.‘林老三啊,当初我就劝你,自己勉强能够过活就算了,别想着还要延续香火,你倒好,非要把这小东西捡回来,弄得现在自己倒饿死了,苦养了这小子十年,最后却连个送终的也没有!唉呀,还真是可怜呦!‘她的声音如同从破瓷罐中发出来的,刺耳至极!这老妇众人称之为王婆,平日说话也是极其刁钻刻薄,最不招人待见,且林崖幼时调皮,这王婆又是算这贫民窟中的富户,故而常常将这王婆的食物偷了去,但他自己却不吃多少,剩下的都分给别人了去吃,这样一来这王婆自然是对林崖最为痛恨,有好几次都是将林崖打得满身伤痕,林三自是一心护着林崖,一来二去,这两边的矛盾便是极为尖锐,林三倒还不与那王婆骂街,林崖却是被骂得怕了,以致于一见到王婆调头便逃.
‘王老婆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人家林三捡个孙子干你什么事!却到这里说这些没脸面的风凉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看林崖这小子生得机灵,长得俊俏,倒是有升官发财的福相呢!你这一把年纪,黄土都只差一锹了,还整天惦记着别人!每次上面来的东西你都多拿一份,大家可怜你断了一条腿,没与你争辩,可你也不怕吃不完生了霉!‘林崖左侧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妪正在安慰林崖,听了王婆的话,扭头脸色一变,毫不留情的反击道.
‘没错,小崖以前偷你东西给我是他不对,但那时候我都要饿死了,要不是小崖,恐怕那段饥荒的时候,我们这里除了你王婆外,就没几个剩下的了.‘一个瞎了左眼的女人冷笑道.
‘哼!我看啊!林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今后怕是免不了被关进大牢的!林三太宠他了,王婆代林三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一个老妇反驳道,她与王婆自是关系颇好.
‘哼,王婆的食物那段时间是被小崖拿了一些,但她自己可曾饿到过?再说了,那段时间王婆用的水可不是小崖给你弄来的!‘
‘那林老三当初也是多次相帮于你,－－－－－－－－‘
‘－－－－－－‘
这里起了争议,顿时热闹起来,但林崖将脸贴在爷爷胸口,感受着那股几乎能将他冻住的冰冷,他的心竟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仿佛与他已经毫无关系,林崖将脸更深地贴在爷爷心口,泪痕未干的眼中却是再度静静地淌出泪来,以往与爷爷在一起的生活扑天盖地地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
这一年林崖七岁,已是生得伶俐活泼.
‘臭小子,这次拿了那王婆子这么多东西,怕是我都护不住你喽!你这小子,待会儿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以后,随我一起去给王婆挑水!‘林三故作严厉道,脸上的皱纹却是高兴得全舒展开了.
‘呵呵!是!‘林崖憨厚一笑,随后充满灵气的眼睛骨碌一转,伸手向身后一摸,顿时一包黄色小纸团出现在他的小手之上.在林三眼前晃了晃.
林三先是一愣,随即却是脸露惊喜,迫不及待地将那小纸包一把夺过,再略微小心地将纸包掀开一丝缝隙,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陶醉之色.随后却是笑骂道.‘你个臭小子,算你还有些良心,晓得孝顺.‘言语之中掩饰不住的欢欣.他们虽然生活在贫民窟,但平日却都要做些事情赚钱的,这一小包烟叶虽然只是一点,但林崖却不知软磨硬泡,努力表现了多久才从掌柜手中讨到一些的.
‘…………‘
‘爷爷,‘十一岁的林崖坐在草堆上,倚着破败的墙壁轻轻喊了一声.
‘嗯?‘林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即是满天星光,闪烁不定.
‘这些星星是怎么来的呢?‘林崖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映出满天星影，仿佛所有的星光都落入了他的瞳孔.
‘这个－－－‘林三一愣,随即带着不确定的口气道.‘爷爷以前听别人说过,天上的星星都是仙人的宫殿,每一颗星辰里都住着一个神仙.‘
‘神仙啊?‘林崖嘴里低低地念叨了一声,再次看向无垠的星空,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却陡然生出一种特别的想法来.
这些星辰都是一个个生命,像人俯看蚂蚁一样,他们也在俯视着地上的人.在他们眼里人们生死得太快,和他们的生命相比,人们显然要短得多,短到了无法注意的程度.人在星星的眼中不过是整天都在动的奇怪生物.
这种古怪的念头在林崖心中盘旋,在这一刻,仰望星空的刹那,他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了人的渺小,一颗不知是什么念头的种子在他的心里悄然生成.林崖再度看向天空,此刻就连这虚无的天空在他看来都是有了一种奇妙的生命力.
林三看着林崖陷入思考,怜爱地搂了搂林崖,‘别想了,快睡吧,‘
…………
过往的一幕幕清晰地在林崖眼前闪过,当年的幼童已经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爷爷的音容仿佛近在咫尺,但这咫尺,现在就是天涯!
林崖痴痴地伏在林三胸口,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眼神之中透出坚毅.
‘小崖,我们将你爷爷收敛了吧.‘开始的那个老头见林崖站起,低声安慰道.
老头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细密的马蹄声传来,顿时引得窟中一阵骚动,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就进入了窟内.
众人定神一看,前面是三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大马金刀地跨立在马上,在这几个士兵身后,六匹棕色大马拉着三个硕大的金属笼子,而在笼子里面赫然是一个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而且全都是男孩!在这些铁笼左侧,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紫衣少年闭着双眼,从容地盘坐在马背之上,如同睡着了一般,那领头的士兵面色冷峻,眼神却是不时向后瞟上一眼,眼神里满是紧张与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