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望着倒映水中的世界,波光摇曳,仿若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把我和这个世界分隔开来。
陈平的到来让我忐忑不安,不,可以说这种不安一直都存在,只是他的出现这种不安被无限放大。
初遇张良时我还报着能避就避能躲就躲的心态,之后跟刘斐的牵扯将我推上高空的钢丝,再后陈平受鬼谷子的指点拜我为师织就了一张大网让我彻底无处可躲,一场无声的角力,以我完败告终。
又想到鬼谷派的传承之物纵横令,也许是时候跟盖聂卫庄碰个面了。
夕辉渐消时,栈桥的倒影上多了一道身影,果然是地邪!
少顷后我吐出一口气自水中浮起,出水后水分子从我身上自动分离,我踏波走上栈桥,问道:“子房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子宁通传一声就是了。”今天出场频率过高啊!
诡异的出现方式憾动不了张良分毫,余辉照在他的脸上分外详和,开口道:“荀师叔派人来请,在下特邀阿离同行,阿离可要赏脸?”
张良说话自是滴水不漏,跟他对垒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却无力,我看了看衣装还算整齐,就答道:“如此,慕容离甚感荣幸,子房请先行!”
颔首后,张良先行,我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说真的,我现在心不太好。
上一世时,无厌大人常说他自己是傀儡师,而我就是他精心雕琢出来的木偶,外表光鲜内里木讷毫无情趣,总是辜负他制造出来的浪漫氛围,其实那种美妙意境我懂,只是不感兴趣,现在也是一样。
跟汉初四杰之一的谋圣漫步走在夕辉中,拍成电影或许会让女生尖叫不止,可我真心的是纠结,朔日已至,我的身体属阴只得吸取月光中少量的灵阳才得维持形貌,而之前几次三番借用张良身止的灵阳之气,让我的身体似形成某种条件反射,每至他在我周遭,我都得压抑住住血脉中的蠢蠢欲动,我自是不想被他人发现任何迹象,可又怎瞒得过张良,所以每每张良前来相寻,我不得不在心里恶意诽谤,这是来诱惑我去掠夺的!
去百草堂的路虽通幽却不偏僻,偶有路过的儒家弟子会主动上前跟张良行礼,告退时皆会状若无意地打量我一眼,次数多了我便大方地上前行礼并出言调戏,把这些个一本正经的半大孩子闹得满脸通红,至对方落荒而逃我才罢休。
心情愉悦许多,不由咧嘴低笑,谁知一转头就见张良似笑非笑地望着着我,结果就笑岔气了,咳得我撕心裂肺。
“玩得不亦乐乎也需自制方可,乐极生悲就不美了,阿离下回可得注意了!”张良上前给我拍背,我却觉得我后背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
思想是想逃离的,可是身体却先一步主动靠了上去,晃神间我转身就撞上了他的下巴,张良未动我却后退了半步。
神智瞬间清醒,我立马再退一步,道:“抱歉,慕容离得意忘形了,子房匆怪!”
张良反行一礼,歉然道:“是在下突兀惊到了阿离,便是道歉也是在下在先,阿离无恙就好!”
我很是无语,伸手抚过撞疼的额角,道:“我自是无恙,如此,就继续行路吧,让荀夫子久等就太失礼了!”
说完再退一步绕过张良先行,却被张良住胳膊,只听张良甚是无奈道:“阿离近日总是有意避开在下,不知在下何事惹了阿离不快?”
心中无力之极,我转过身,看着张良,道:“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慕容离深以为然,子房以为呢?”
张良听后松了手,哂然道:“张良以为,在下与阿离之间早已是至交密友,不曾想阿离只想与在下保持君子之交,是在下失礼了!”说完一礼,起身后已是一片云淡风轻,从容而道:“我们这就前去……”
“子房真的以为,性别不同的两人能成为至交密友?”我打断张良的话问道。
张良转头,两人目光平静对视,眸光中倒映着彼此的影子,谁都没有退却。一阵轻风吹来,衣袂青丝翻飞间感觉甚是凉爽。
“子房为何不回答?”我又问道,张良的眸子清澈却幽深,平日里泄露出来的情感都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而此刻他眸中似浓墨晕水一般,虽有松动却翻滚得利害。
视线蓦然被张良伸出的手掌遮住,昏暗中听见他的声音较之平日低沉道:“阿离的双目之中,万物皆似无所盾形……如果阿离仍似往日对张良的这份心思视若无睹,张良尚可在心中以之密友自居,而今揭去这最后一层纱,张良当如何自处,阿离想让在下往后以何种身份自处?”
我只觉耳中雷声滚滚而过,最后只剩那一句“张良的这份心思”,这份心思?心中通透后不由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张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亲昵真的是“别有居心”!
拉开张良的手,我望着他眼中丰富得要滴出来的感情,顿觉自己在千万匹***中凌乱了!
顺势拉了我的手,将我轻轻拥入怀中,张良佝偻了背,在我耳边低喃着我的名字,道:“阿离,张良心悦慕容离当如何是好……”没等我回答,张良突然用力将我抱紧,脑袋压在我的肩膀上,有些闷声却清晰地问道:“吾心悦汝,汝知否?”
脑海中飞速地将我这两世的点滴回忆了一遍,似乎可能大概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表白,虽然这个人的身份背景都大有来头儿,可是震惊之余,心里还是有一丝喜悦的,这人可是谋圣张良啊,虚荣心满足的同时理智却也生出不少烦恼!
待两个的心情都稍有平覆,我安慰性地张开双臂抱了抱眼前的俊杰,开口道:“张良先生心胸宽广,既有接济苍生的抱负又有治世的才能,他日注定要名留青史,而慕容离不过一介女流,虽生于官宦之家却是几经波折才挣脱出华丽的牢笼,此生不立大志不言民生只为自己一人……”
退出张良的怀抱,看着他还算如常的神情,只那熠熠生辉的眸子淡去了往日的光华,灰暗得让人不敢直视,我却不得不继续说道:“慕容离虽占算不出今生相伴之人何在,却知他应是与我志同道合之人,处处无家处处为家……而张良先生日后将为新君肱骨之臣,亦会有相携一生之人和聪明伶俐的孩子……我与先生,来路不同,归途不同,虽有相交却只道是那路边风景,风景虽美却终不得停留,只需沿途欣赏就可,日后再回想也多不过一声感慨而已……”
说完这段话我觉得自己简直要成了诗人,其实也不过是发一张好人卡罢了,说不得还是画蛇添足,张良若是连这点挫折都经抗不住也太对不住后人对他“谋圣”的评价了!
“终究是道不同对吗?”张良的情绪虽低落,却仍能展现礼节性的笑意,一句话虽在问我却更像是在自问一般。
总结的真是精辟!我在心里给他点了赞,面上却沉重地点了点头。
张良见之苦笑,目光落向天际,转瞬回转时情绪已收敛得所剩无几,浅笑着妥协道:“如此,此事暂告一段落,咱们速去荀师叔处吧?”
我应了是,跟在他身后前行,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在袖中蹭去掌心的粘腻才露出袖外,终究是紧张的,一路上再无他话。
百草堂中,我自去刘斐处诊脉,张良由子青接引先行去见荀夫子,今日有他在,怕是还会有其他事情要商议。
刘斐此人属内秀型,害羞腼腆却执着坚韧,在换眼一事上很是配合,而且对于我所言的手术深信不疑,让我都不好意思说什么负面的话打击他,可是让他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还是必要的。
叮嘱一些事宜后,我就出了刘斐的屋子去荀夫子处,回廊里遇到从药房出来的花不弃,这姑娘少见的不待见我,虽有点意思,我却不打算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只简单地问候就告辞离去。
擦肩而过时,这姑娘意外地叫住了我,我诧异地回了身:“子菱叫我?”
花不破虽叫花不弃姐姐,两人却没什么血缘关系,她乃是儒家掌门人伏念的亲生女儿伏菱,十余年前伏念求学桑海之地,得小圣贤庄看中,他的夫人在汉中难产,幸得遇陶冉一家才救得伏菱一命,那之后多年陶冉一家才迁至桑海,可惜伏菱已当做陶冉的女儿花不弃逐渐长大,直至现在,伏菱对亲生父亲仍是亲近不足敬畏有余。
可能跟貌美如花的养父相处得太过顺遂,让伏菱成功地成为外貌协会的一员,尤其在对异性的审美观上,已经达到了看人只看脸的地步,偏偏这人第六感又极敏锐,对待慕容离这个俊美少年初次见面就不假辞色,而这众人皆不明所以的原因,只可能是同性相斥罢了。
伏菱一脸冰霜,用那上挑的眼梢打量人时像极了她的父亲伏念,可惜她人尚未长开气势不足,冷了我一阵后才口气不善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莫以为我三师叔给你两分薄面你就能勾得他做出些违背伦常礼教之事,小圣贤庄的脸面不是谁都伤得起的,慕容公子好自为之!”说完煞有其事地哼了一声,骄傲得如同开屏的孔雀一般拖着迤逦的尾巴离去。
看着这小孔雀高傲的背影,我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难过,伫立片刻后亦迈步走入廊外的暮色中。
只道是:人不同,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