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S市炎炎夏季中最热的一个月。
虽说已经是下午5点多,即将落山的太阳却仍在拼命发挥余热,裸露了一整天的大地也在默默散发热气。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满载着下班人群的16路公交车终于安全到站。霎时,各式各样的遮阳伞出现在公交站台上,大家你压着我,我叠着你,似乎连空气也变得拥挤不堪、闷热凝滞起来。
等到赶着回家的人们从车门口散开,一个女子才姗姗下车,没有撑伞。她似乎是个办公室白领,穿着正式的职业套装和粗跟高跟鞋,拎一个看不出质量的棕色皮包,像其他上班族一样,一脸倦态,毫无特色。此人正是毕业后留在S市工作的童真。
走了大概3分钟,童真总算看到了翰林小区——自己毕业后一直租住的小家。在门口和保安王叔打了招呼后,想了一会,童真还是决定搭电梯。平时童真是宁愿慢慢地爬楼梯的,只是今天实在有点累,就想早点回到房间好好休息。
很快,5楼到了。在包里摸索了一阵,童真终于找到钥匙。
推开门,可见对面窗台上放着鲜嫩翠绿的观音莲和仙人球,上面是卷着高高的百叶窗。整个房间溢满阳光,虽说这在夏天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事,但配着勉强可以算得上纯白的墙壁,还是给人明亮舒适的感觉,当然前提是本该在门口、却一只躺在沙发下另一只不知去向的拖鞋,摊满沙发的书本杂志、茶几上成堆的光碟和地上的粉红猪靠垫可以忽略不计的话。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所以目前童真的家只能用凌乱不堪来形容。
对于这一切,童真似乎是习以为常,根本没有收拾的打算,反而随手把包一扔,推开沙发上的几本书,整个人像软了似的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刷刷”两下蹬出脚上的鞋,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小憩了一会,童真还是被热醒了,后背好像已经湿透,全身更是粘糊糊的,十分难受。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童真决定还是先洗个澡吧。
洗完澡,精神迅速恢复的童真连头发都没擦干,就赶紧打开冰箱,随手拿出一根黄瓜、两个鸡蛋和一小袋熟食牛肉,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两包方便面,轻车熟路地来到厨房。
不到10分钟,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牛肉鸡蛋面就摆在了电脑前的茶几上。
童真搬来卧室的电风扇,插上插头,打开,一股凉风拂面而来。其实,公寓里还是有空调的,只是童真从小就觉得空调的风有股奇怪的味道,不自然,所以就很少用。
《不可碰触的恋人》已经缓冲好了,童真急忙垫本杂志,往地上一坐,捧着面条,就这样一边看一边吃,还不住在心里感叹:真是饕餮盛宴啊!这样感觉太好了!
吃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晚饭,电风扇的风不知什么时候被加温了,童真几乎又在水里泡了一遍,不禁后悔,早知道晚点洗澡了,这下要洗两次了!还好,明天休息,这篇稿子也不用急的交。
说起来,童真已经在花鱼杂志社工作差不多一年了。本来当初选择新闻专业就是无奈之举,童真从未有成为一个名记者的雄心壮志。大四实习时,就随意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杂志社。
其实,就S市当地来说,花鱼杂志社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在J省也算有一定知名度,可一旦放到全国,知道“花鱼”的人就少之又少了。毕竟,《花鱼》向来不是以思想深邃见长,更非社会风尚的弄潮儿,其创立初衷从杂志社的名称就可窥见一二:花鸟虫鱼,生于自然,而又充满意趣之乐。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亲近自然,关注柴米油盐,或许才是熙攘尘网厮杀之一休憩尔,迷惘失措精神之一逸放尔。为此,曾有业内人士批评花鱼“办刊宗旨不够积极,有消极处世的嫌疑,没有起到促进社会主义发展正确的思想导向作用”,但由于花鱼内容无明显错处,且发行量在J省一直十分可观,事实上为社会主义的经济发展做了贡献,后来,停刊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花鱼杂志社的现任社长,即总编辑是北大毕业的康赋,相传是J省某位领导的直系亲属,如今虽已年近50,气度依旧不凡,当年风采依稀可见;副社长、副总编辑顾显华,社交能力一流,深得社长信任,几乎掌管杂志社的一切业务事物;副编辑方志平,高等学府毕业,后于海外深造,中西涵养兼而有之,是业内知名的编辑和文学评论家,也是童真实习时有幸遇到的师傅;责任编辑白瑾,眼光独到,善罚分明,其业务能力众所公认。其余,再加上记者、校刊人员、美编、业务员等一干人,花鱼杂志社共有27名成员,蜗居于市中心祥达大厦A幢8楼。
刚开始,其实童真并不怎么了解杂志社运行模式,喜欢这份工作也更加谈不上。可既然干了,就不能敷衍了事。于是,童真在实习期间还是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领导们对童真的印象似乎也不错,师傅对自己更是照顾有加,尤其在写毕业论文时,给了自己很大的自由空间和指导,童真感觉得到他是真心在以一个前辈的厚爱来关照自己。
毕业那年,童真原以为要为工作的事伤透脑筋了,这时花鱼杂志社却向自己伸来了橄榄枝:你愿不愿意毕业后留在我们杂志社工作?在事业上,童真向来没有当将军的心,也就不会考虑上升空间之类的问题,再加上师傅的关系,童真一开始就动心了。只是,关于工作的地点,在这之前,童真心里一直以为自己是要回老家C市的,毕竟自己的家人都在那。后来在土生土长的S市人郝亦菲的游说下,又害怕回C市后老妈帮自己找一个天天坐办公室当摆设的工作,童真也就顺水推舟地与花鱼杂志签了两年的合同。
当时,在家里的活动下,郝亦菲已经确定在当地电台一档娱乐新闻栏目中当主持人。工作敲定,接着便是住房问题。刚开始,郝亦菲是想和童真一起在外面合租的,可郝家人不同意怕外面不安全。童真也觉得郝亦菲没有必要为了自己搬出来住,她家离电台更近;陆冲也说他可以帮童真找一个好一点的房子。眼看没有人支持自己,郝亦菲只好作罢。
其实,童真拒绝郝亦菲合租的要求还有其他原因,那就是想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单独的空间,在那里,可以随时随地做最真实的自己。当然,这并不是说童真不喜欢郝亦菲,或者说平时在别人面前童真都是在演戏。其实,面对不同的对象——仇视自己的人、陌生人、朋友或亲人,针对这些人不同的特性以及与自己的亲疏程度,出于不同目的或感情因素考虑,人总会自然地做出不同的反映。这些不同不是为了欺骗,只是潜意识中在自以为是地用自己的方法保护自己关心的人、保护真实的自己不会暴露在陌生甚至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从而获得精神上的安全感和欣慰感。例如,偶尔情绪低落时,童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应付,并不想郝亦菲因此担忧,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什么也不说。但有时装作若无其事是一件最累人的事,这时候童真就希望自己能一个人呆着,无所顾忌地难过一会,不必再牵挂别人的担忧或快意。关系再好的两个人,也永远做不到真正的“亲密无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每个人都是需要一个单独的房子的。
洗完衣服后,童真看时间还早,就顺手拿过一本书想借此打发时间。
看着醒目的“白夜行”三个字,童真想,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这本书呢?
其实,童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台庆那晚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童真竟未再见过凌易风。慢慢地,以自己要考托福出国为名,童真渐渐退出了青鸟电台,与林霜也几乎断了联系。
尽管已经下决心忘记一切,童真还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先是天天吃肉,然后又长时间的没有胃口,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就是让郝亦菲觉得怪怪的。在郝亦菲的逼问下,童真还是说出了自己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初次心动。
“你傻啊,喜欢他为什么不说呢?”童真才说完,郝亦菲就恨铁不成钢地叫起来。
“他已经有林霜学姐了。”
“可是......可是或许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学姐呢,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先来后到嘛,或许,你应该当面问清楚,我帮你约他出来好不好?对,我现在就打电话!”
“不要!真的不要,没有这个必要,菲菲。”童真急忙阻止要拨电话的郝亦菲。
“为什么呀?”
“就算......就算他真的也喜欢我,我跟他也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呀?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就是喜欢瞎想。”
“他是林校长的儿子,又那么有抱负——我们是生活在不同圈子里的人,”童真艰难地告诉自己:“菲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齐大非偶,与其将来伤心,我宁愿这段感情从未开始。”
“哎,真搞不懂你。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拜托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想哭就哭,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嗯,你放心,其实我已经想通了,只是还要点时间适应而已。”
在告诉郝亦菲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后,童真似乎真的放松多了,生活似乎又慢慢回到正轨。
谁知道,大三第二学期即将放暑假时,童真竟被告知林霜与凌易风毕业后就要订婚,然后一起到美国继续学习。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的童真还是不由得感到心里酸酸的,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订婚?没想到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林霜和凌易风走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从早上开始整个天空就是灰蒙蒙的,可学校里仍有许多同学到机场送他们,童真让郝亦菲也去了,自己没有去。不去,不是因为怨恨,只是努力在放下。
“他们在美国应该很好吧。”现在提起凌易风与林霜,童真似乎已经很平静了。
事后有时回想起当时的点点滴滴,童真却意外产生了一些困惑。当时林霜学姐为什么会那么担心学长变心?为什么一直要求自己不要抢走他?还有,凌易风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时过境迁,童真虽然对这段或许不可称之为初恋的感情看淡了,却偶尔会对这些疑问有点耿耿于怀,总觉得还想探寻什么,来个最终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