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与路南风只是几步便来到别院门前,便停下了脚步。一个男人,正背着双手,仰头看着天,站在别院门口外的石道上。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长袍,头上却是裹着一根灰白色的方巾,从他的面容来看,似乎很年轻,可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深邃犹如一万年从未变过的星空,没有任何波澜。他的表情似乎是干枯的、没有色彩的。但是那个人却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魔力一般,紧紧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杨业、路南风,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家丁。
那人转过了身,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这个世界的一切东西都不值得他动容一般。他用着一种低沉着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线说道:“我的鸽子飞了过来,所以我来看看。”
杨业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面色严肃的路南风拦下,抢先伸出一只手,说道:“先生请。”
家丁快速的走向前,开了院门,那人淡然的笑了笑。说是笑,其实也是那种没有感情的单纯蠕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的笑容而已。那人点了点头,朝着敞开的大门内走去。
杨业不解的看着路南风,路南风摇了摇头,低声道:“他很危险,你没感觉到?”
杨业点头:“能感觉到,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小心?”
“你还记得西荒那些蛮人部落中似乎会巫术的祭司么?”路南风问。
“记得。”
“我能感觉到,我们遇见的这个人,即便是那些蛮人祭司,也不如他一丝一毫厉害。”路南风说完,便也向院中走去。
杨业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那个人进了别院,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真的去管他口中那所谓的鸽子。而是直接进了大堂,坐进了最高的那张椅子。杨业的管家在玉关镇看家护院,这别院里司职家务之事的,便是那位引那人进来的家丁。他早已经安排了人去掌茶。杨业和路南风走进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很自然的坐在下方,杨业在左,路南风在右。
杨业抱拳,向那人问道:“不知道先生何处来?”
那人拿起面前的茶杯啜饮了一口,不知道是茶不合他胃口还是如何,他微微皱了皱眉。他放下茶杯,没有理杨业,而是看着路南风说道:“不知道路先生可知道这样一个地方?”
路南风看了看杨业,两个人都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藏得很好,杨业微微点头,路南风也不问那人为何知道自己姓路,微微笑道:“什么地方?”
“一个海边的小镇,那里有很多人栽种了很多甘蔗。我认识一个姑娘,六年前她遇到我那个多年没有上岸的师弟,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跑来了这里。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我居然找不到她在哪里。我那个师弟我是断然不敢惹,于是只能慢慢的找,去年终于在南诏山一个村子里发现她的踪迹,却又是被她跑了。”
那人缓缓说着,又端起茶杯。路南风和杨业都发现那茶杯表面竟然有些水珠附在上面,两个人内心又是惊讶又是恐惧——那人不动声色间,将那茶杯里的茶水变得比这周围本来都略带些寒凉的气温还要低。那人打开杯盖,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喜欢喝凉透了的茶。”
然后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继而盯着路南风一双眼睛说道:“你应该认识这样一个女孩,你知道她在哪里?”
路南风被他这样盯着,内心似乎有一把刀子在心的表面缓缓划着口子,十分不舒服,气息都有些不顺。一粒汗水从他的额头滑下,他有些吃力的说道:“我不知道。”
杨业担忧的看了路南风一眼。
除了荒原那位祭司,他从没有见过有这样神奇妙术的人物。这些人据说便是传说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因为没有见过,便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物实力到底如何。从他对那位盲山脚下的祭司的了解,即便是修行者,也会忌惮人间的武力。但是他也知道,真正强大的修行者,却是连皇帝都敢杀——例如这个世界上只是纯在小孩子睡前故事中那个犹如魔鬼与天神化身的流年公子。
传说中的流年公子,一个人将那些祭拜魔族之主夕烈大帝的魔门人士三千人一夜之间给杀了,剩下的余党便跑到了西荒的沼泽深处躲了起来。而前朝千年风光,却葬送在流年公子一剑下,此后中原两百年诸侯列国连年战乱,人间一片狼藉,直到大明王朝一统中原,才得以修养生息。
而面前这个人,杨业和路南风自然是不认识的。
能够将一杯原本滚烫的茶水变成犹如从冰天雪地中取来一般寒冷,这本事,自然是不一般。
杨业取出折扇,扇了几下。不知道那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傻子也知道,路南风在撒谎。
那人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便向着门外走去。
路南风的手已经摸到了剑柄,杨业想要阻止他,却不知道怎么做。
他们两个都只能紧紧的盯着那个人,那个人走到了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停了下来。路南风看着他,杨业也在看着他,两个人都在看着他,却都没有从位子上起来。
那人转过头,看了一样他们,笑了。这次他的笑容却是十分的真实,如同一道从千年前便吹来的风,融化了一切。
他说:“想不想听故事?”
他也不管这二人愿不愿意,继续说道:“在很多年前,我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很能说,主要是他这一张嘴,什么都能说中。然后他说了一件很多年后的事情,也就是今天。我发现他说的一切都很对。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需要做。那位姑娘——你们似乎叫她春红——应该马上就要过来了。”
他讲故事的技术很难,有人却听了进去,并深深记住。例如大堂中坐着的那两个人。
路南风默然的低下头,握着剑柄的手不知觉间加了几分力道。
杨业的扇子加快了扇风的速度,却丝毫没有效果,豆子般大小的汗珠不住的从额头上掉下来。
果然如那人说的那般,春红没有多久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身体微微一福,说道:“春红见过师伯。”
那人微微一笑,朝着春红虚扶了一下,说:“为什么要逃呢?”
春红叹息着:“总不能不听师父的话。”
那人听着春红的解释,觉得很好笑,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春红似一个小女生一般嘟了嘟嘴,问道:“师伯为什么要笑?”
那人停了笑容,从春红身边走了出去,没有说话。
路南风终于站了起来,杨业也站了起来。路南风走到春红面前,他似乎有话要说,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话从口中出来。杨业站在他的身后,眼神略有些忧伤。
这个世界上,杨业未必是最了解路南风的那个人。但他却是最了解路南风和春红之间那些事情的人,他比路南风自己还要清楚春红对于路南风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就是这样的关系,却突然间发现以前的春红或许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春红,即便是杨业——虽然他也曾对眼前这个女子生出过些许情愫——也会感觉到陌生,然后失望。
是的,就是失望。
路南风很失望,他感觉到自己内心一片空白。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一切都好像不是朝着故事的正常发展方向在走。
因为一只不知道飞到哪儿去的鸽子,他只是朝天空看了一眼,顺便捕捉到了那只鸽子的踪影,一切都在开始慢慢改变。
一粒微小的雨水,足以淹没整个世界。
那个已经站在院中的人,背对着后面这些人。
他在等着某人的告别。
春红回复了往日的表情,似乎在那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柔弱的女子。
路南风见过春风摇曳一般的春红,也见过如秋风吹拂一般的春红,但是他从未见过那个嘟着嘴似乎是在向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儿一般的春红。就在刚才,他见到了。
当春红变回了往日的模样,他却有些失神。
“我要走了。”许久以后,春红开口说道。
路南风张了张嘴,但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春红看着他,一粒泪水从眼角滑落。
然后她转过身,朝着那人走去。
那人站在院中,等到春红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朝春红笑了笑:“你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春红摇了摇头:“师父不让说。”
那人叹息着,仰头看天,却发现此时的天空纯净的不像话,没有一朵云彩。他有些无奈说道:“慕容果然还是老样子,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猜不透。”
他摇了摇头,回过身,走到了路南风身旁。
“你是她的男人。”他对路南风说。
“什么?”路南风从失神中走了出来,不解问道。
那人继续说道:“你是她的男人,有些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总晓得一些事情。”
路南风问道:“什么事情?”
那人看了春红一眼,回头说道:“你如果不怕死,就来西荒,来盲山找我。这个到来的过程,我想你会尤其吃力,比你以前任何一次走到那里都要吃力,因为我需要一个无比强大的人来到盲山,如果你能活着走到那里,那么你也许就是一个十分强大的让你。”
路南风死死地盯着那人的脸、那人的眼,却看到那人眼中有着一丝莫名的真挚。
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朝着路南风身后的杨业说道:“你和这个小子不同,所以,你需要去南海,去找到那个叫慕容的人。如果能找到他,或许有些事情才能有被挽回的锲机。”
杨业不解:“什么事情?”
那人摆摆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管知道,你必须找到他。”
杨业说:“可是我连那个什么慕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够找到他。我又怎么能够让他知道我在找他?而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那人想了想,从袖兜中取出一块玉,扔给杨业:“拿着这个,你知道到了那边,他如果没有出现,你就去东海找。总有一个地方你能将他找到。”
那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要找到他。等你找到他的时候,这一切你都会知道。”
然后他便转过身,朝着大门走去,春红紧紧跟在后面。
走出了门外,那人又转过身,看着路南风,一字一句说道:“记住,你来盲山。”
路南风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你们都有十年的时间,十年以后,无论你们能不能够办到我所交代的事情,都太晚而没有任何作用。”
说完,他牵着春红的手,走了。
从头到尾,春红没有说过一句话。
十年,只有十年。
路南风呢喃道。
他突然抬起脚步,跑了出去。
他应该再看一眼春红。
可是等他跑出了门外,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那两个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他抱着自己的头,痛苦的蹲在了地上,像个小孩儿一样哭了起来。
他似乎很久都没这么哭过。
他觉得春红骗了自己。
又觉得春红没有骗自己。
他觉得一切都太奇妙太让他不能承受。
知道一张厚实的手掌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她走了。”杨业一直都在他的身后,他轻轻拍打着路南风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路南风站了起来,他看了杨业一眼。
杨业微笑起来,问道:“你准备去哪儿?盲山?”
路南风摇了摇头,用着一种近乎沙哑撕裂的声调说道:“我要去昆仑,我要修行。那个人,他说我需要十分强大。我想了想,这个世界既然真的有修行者,那么,我应该去昆仑山找找。总能找到愿意带我修行的人。”
“是啊,反正还有十年的时间。”杨业的眼光触及远方,那里是他家的方向。
“我也要去南海。”杨业说。“如果找不到那个慕容,就去东海。”
然后他拉着路南风,朝着里面走。
饭菜一直都是准备好的。
那些下人和武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躲在后院。他他们很害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小玲和小环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他们都聚在一起,只是聚在一起而已。
那个人让所有人恐惧。
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于是杨业将别院的下人们都吼在了一起,让所有人放开了心,好生吃一顿饭,喝几壶酒。
杨业在喝酒,路南风在喝酒,下人们武师们丫鬟们都在喝酒。
喝完这杯酒,路南风去昆仑,杨业去南海。
其他人留在杨府,等待着自己的少爷归来。
(啊,这章很重要啊,点题的一章,却发现功力欠缺,没写好。我有点忧伤,先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