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风没有牵马,放在客栈马厩里喂养着,他走过了最繁华的那一段街道,若是别处,一个人背着一把剑莫说是在城中走着,没有官府的批文,便是想要进得城中去,也会被抓起来打上二三十板子然后发配去了西北荒野之地挖矿什么的。但这玉关镇自与别处不同,平常人背着把兵器,举着把砍刀都没人管,只要别犯事。所以,接上那些看着来来往往,看着有几分斤两的,手上都有一把趁手的武器。走镖走西荒的用剑的人不多,用长枪用大刀的大有人在。路南风是个异数,喜欢用剑,一把再普通的剑到了他手上也似龙蛇游走,十分灵活。
但这世上但凡有点武技的人都知道,自己这些路数真到了那些不世高人面前,如蝼蚁,很渺小。那些高人弹指一挥,以无上大法便能教这些人灰飞烟灭。
路南风倒是不在意,那些人山高路远,比皇帝老儿都更难见到,也不知道有没有。虽然玉关镇离修真圣地昆仑山中的昆仑派只有四百里远,但也没人想着去找。人活一世,就为了混口饭吃,不必在乎那些门门道道。
镇子西口,客栈林立,酒肆繁多,而在这些客栈酒肆之间,春芳阁却是最敞亮的地处。春芳阁,玉关镇唯一的楼子,里面的姑娘都是从全国各地招来的,若说水平,比京都洛阳东城那些楼子里的姑娘档次也要高不少,自然无法跟南城那些楼子里的姑娘比,那里的妓院春楼只有两三家,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顶牌,不是达官贵人不是富贾一方,进门的机会都不给。不过在这荒野僻壤之地,有这样一家高水平的楼子,那些走镖的汉子,那些出门在外的商人,不说寂寞难耐,就是看着春芳阁楼上那些攀着栏杆挥着手帕的姑娘风姿招展的模样也会吞几把口水。
路南风走到这里,看着那些姑娘们欢声笑语,从楼里传出的阵阵礼乐靡靡之声,便停下了脚步。门口早有几位小厮跑上前来招呼着,路南风笑了笑,看着几个小厮其中一位相熟的面孔,他将那人拉过一旁问道:“春红姑娘可还在?”
那小厮也觉得面前这人十分面熟,只不过他来春芳阁的时候是三年前,路南风那时候因为在置办离开事宜,只来过两三次,这小厮虽然见过,但哪里记得清楚。他倒是知道春红,楼子里的姑娘他都相熟。只不过这春红姑娘……
“这位爷,春红姑娘去年便存够了钱,给自己赎了身,回到镇远去了。”小厮向着路南风哈腰行礼道。
“哦,她走了啊。”路南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神情略有些惆怅,然后他向着那小厮抱拳道:“不好意思,与春红姑娘相熟,遂来问问,她不在了,我这也便走了。”
小厮笑道:“爷慢走,若是闲的慌,也可以来楼子里看看其他姑娘。”
“必然必然!”路南风哈哈笑道。道了一声别,便往镇子南边去了。
玉关镇南边是一片较空旷的地处,相比之玉关镇西的繁华,东的拥挤,北面的脏乱,南边看起来有气派很干净也比较舒服。除却一些镇上比较有钱的大户在这里置办了宅子,玉关镇上的四家镖局都修建在这里。镇南空旷,但是宅子不少,那些房屋间的巷子也就多了起来,说是巷子,其实就是那些一条一条纵横相间的小道。
几家镖局的位置略有些分散,路南风行到这里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些镖局的所在,他说不上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而是单纯的想要避开。然后没用多久,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他来到了那一座宅邸门前。
这是镇子上最大的一户人家,户主姓杨,玉关镇有一家酒楼两家饭馆两家客栈一家丝绸铺都是他家的产业。但这些不是全部,周边四个县城全是他家的产业。住在玉关镇负责管理这一方产业的是杨家的第三代子孙,叫杨业。杨业年纪跟路南风差不多大,这些年帮助家里赚了不少钱,尤其是最喜欢跑西荒,做蛮人的生意。蛮人做那些珠玉首饰金银器物要的材料矿石都是中原没有的东西,关键是矿山。
杨业这几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沼泽边上的那一座矿山,也就是世人口中的盲山给弄到手。可是人手不够,而且那边的蛮人部落太彪悍,又视盲山为圣山,不好整。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于是这东西就搁置了下来。然后赚钱还是一些老门路,除了客栈饭馆酒肆能赚那些商人的钱,而家族里的丝绸生意也会交一部分给他,让他去西荒换一些玉胚之类真正值钱的好东西。
路南风不仅认识杨业,两个人曾经在西荒沼泽边差点一起死了去。经过那一场生死考验,两个人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连路南风回青县的路费有一部分都是杨业送的。
所以,他回了玉关镇,除了春红,第一个要来找的便是杨业。
他朝前走了几步,在大门上当当扣了几下,没有多久,便有一个官家模样的大叔前来开了门,见着是路南风,二话不说便引了进去,坐在大堂里面,给沏了茶水,叫他慢些等着。
不多时,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少年便来到门口。
他头上扎着一根灰白方巾,身着一袭青衫,手中也拿着一把折扇,是不是会打开扇上两下。那人面容清秀,眉宇之间有英气,唇红齿白,笑起来比一般姑娘还要俊上几分。路南风看着那人微笑望着自己的方向,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怎么,三年不见就忘了我这个朋友不成?”那少年笑着,边走到路南风身边,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茶是管家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的,他吹开散浮在水面的茶叶,啜饮了一口,然后做出一副似有所思的表情。他笑着道:“你能来找我,必然就是记得我的。”
“哪里敢忘杨业杨大当家。”路南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当初我们两个莫名其妙被一帮蛮人给绑了,若不是吴镖头带人来的快,只怕我们现在都已经成了沼泽里那些水貂的粮食化作一堆嚼不烂的白骨了。”
“渣渣都不剩。”杨业将身子凑过来,在他耳边狡黠地说道。然后又坐直身子,打开了扇子,朝自己扇了几下。
“能不能别扯这些?”路南风有些恼火,“还有,我回来就是为了蹭饭,这一段时间赶路可没吃上一顿好。”
“哈哈。”杨业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蹭口饭,喝口酒。”
“不然。”路南风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玉关镇大大小小的酒家,味道是好,可是我知道,这玉关镇的伙食水准,没有哪一处能比得上杨公子家后厨的手艺。”
“那是自然。”杨业听着他这么说,脸上也略微有些得意,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你来我这儿之前,去过春芳阁了吧?”
“嗯?”路南风不明所以,“去了,春红不在,走了。然后就来了你这里。”
“果然兄弟比不上那娇滴滴的没娘子。”杨业佯装遗憾说道。
路南风打着哈哈不回他的话,杨业问了一些他这三年的情况,他也不藏,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然后再问杨业这儿,杨业想要的那桩生意依旧没有起色,还是干着原来的行当。这些三年,镇上的客栈是越开越多,饭馆也越来越多,那些跑西荒的人却不见涨,他的本行生意反倒有些不赚钱,于是就躲跑了几趟西荒,来来去去算是赚了点。
“你这样可不好,老老实实开客栈开饭馆,走西荒这事,一年跑一次就够了,跑两次都多。”路南风盯着杨业,继续说道:“难道你还嫌命不够长?”
“没办法。”杨业摇了摇头,“家里都在看着呢,这么大一个产业摆在这里。”
然后他站起来,朝路南风说道:“下人们做饭还有一会儿,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路南风被他弄得云里雾里。
“你一定会十分惊喜。”杨业说着,便向外走了去。路南风没办法,只得跟上前去。
这一路,走过两道回廊三个拱门,一片假山林立的院子,来到一座路南风从未见过的阁楼前。这阁楼上下两层各一招从正门分立两边各摆了两道红灯笼,将整个楼子照耀的绯红异常。
“怎么那么像春芳阁?”路南风皱着眉头问道,杨业一扇子打在他后脑勺上:“若非中秋佳节,春节除夕,这灯笼死活不会摆上去。可是今日你回来了,我要让你见这人,必然要这般装扮,才够味道。”
“什么人这么厉害?”路南风挠了下头,不解问道:“我想了想,我不认识这样的人物啊,除了你。”
“进去就知道了。”
杨业拍了拍手,原本闭着的正门从里被打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杨业对她们吩咐道:“将路公子引将进去,见了姑娘,可别乱说话。不然仔细你们的皮。”说罢,杨业还故意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来。
路南风却是不信他这些门道的,杨业平时对下人严厉有加不假,但是真要他拿着戒尺去打这些小姑娘的屁股,小姑娘还没喊疼,杨业自己就先心疼了。不过杨业口中的姑娘……路南风内心里思衬一番,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两个丫鬟虽不是多么漂亮,但也算清秀俊逸,穿着一身秀红的衣裳,加上年纪不大,倒也有几番味道。她们二人走到路南风面前,屈膝微微执礼,异口同声道:“路公子且随我们来。”
“乖乖,这两个丫鬟的声音倒是极好听。”路南风不羞不臊地想着,跟着那两位姑娘向着阁楼里去了。
没有上楼,只是在一楼一个里间,两位姑娘将那珠帘拉开,路南风早就看见坐在里面的那个身影。
待他走了进去,烛光摇曳,再看那背对着他坐着身影,他不禁眼光流转,有些惆怅:“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顿了顿,问道:“这三年来,你过得,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