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关镇离中原不近,往西走二十里路,便是那将中原与茫茫西荒阻绝开来的雁荡关口。雁荡关是军事险地,从前朝雁荡关建成之日起,不管西荒的蛮人们多么厉害,都打不通这雁荡关的七尺城墙。所以,如今的中原虽然已经过去千年,还未曾有过什么外族大举入侵了中原的举动,朝代更迭,诸侯割据,也都只是在中原腹地发生的一桩桩历史事件而已。如今走到了大明王朝的当口,当朝圣上雄才伟略、饱腹诗书,就算是洛阳街头那些实在走投无路端碗行乞的丐帮成员们,也都是对圣上赞许有加——至少还没有到那种连这种货色讨饭都讨不到的地步。前朝将将灭亡的那几年,是真苦,都城洛阳往西六百里的秦城连年战乱,路有冻死骨,那些有门路饿不死的早早地跑了,留下一些老弱病残,活生生被饿死、病死,连专业乞丐都不会朝秦城那方向流动。所以,那几年是真惨,大明王朝建朝一百年有余,如今才算是真正恢复元气。
而如今的皇帝看着朝政渐渐稳定下来,百姓也安居乐业,于是发布一道明文,但凡是大明子民,有路数的,都可以去西荒淘金做生意。至于去了西荒那种蛮人部落割据的地方能不能活下来且赚到钱,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你赚了钱,我不收你的税,你没赚到钱更有可能把小命都搭进去了,那也不关我的事。
西荒里面的确是有很多好东西,例如从沼泽那儿猎到的一种水貂的皮子,柔软舒适,中原一些大户人家常常花大价钱置办这皮毛;再者说同样是沼泽里出产的一种草药,吃了后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特别有效果,价钱也很贵,比东北关外的那些珍贵老参价格还贵一些。有一些胆子大的,直接跑那些蛮人部落里去讨生意,有些人死了,但是也有一些人活了下来,这些人带着从那些部落里用质料一般的缎子换来的金银首饰发了家致了富,更大胆且本钱也足的人,直接把草原上那些优良的骏马给弄了回来,卖给大明军事院,做起了官家生意。
但是这些商人是不能在雁荡关里逗留的,那里是军事重镇,来来回回巡逻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最精锐的士兵。雁荡关地处山口,前朝在王朝气数最盛的时候绑了三万多民夫,将曾经的落雁山口凿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建成了一道东西延展足足十七里长的城池,后来因为蛮人入侵,前朝皇帝心一横,又在雁荡关西面修了七道瓮城,东面给整了三座阜城。
于是离雁荡关最近的一个镇子——玉关镇——就这样火了起来。玉关镇原先只是一块绿洲,地方不大,恰好有一条一道冬天就干涸的季节河,原本这雁荡关建成的时候,那些往关里运送物资的军队只是在那里搭了一个歇脚的地方,这些年,虽然军队运粮运兵器什么的也还是从这里过,但更多的就是那些来回的商人。
于是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玉关镇渐渐地发展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小城。
这座镇子里虽然不大,就连水这种平常东西到了旱季都得从三百里外的玉门县运过来,但是地理位置摆在这儿,那些常年走西荒的商人们就为了一个歇脚放松的地方而已,所以这镇子不大,却有着一些穷乡僻壤的县城都比不上的配置,例如妓院什么的。
但是镇上更多的是一些镖局,那些商人们出门在外,总有一些惜命又有点闲钱的人,愿意花上一些银两从这些镖局里请一些镖师保驾护航,虽然要是真遇上什么险境,请一百个镖师也没什么用。
玉关镇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有人去了有人回。镇子口一天到晚都有人进进出出。不过出去的人都是早上,下午驮着货物往西荒赶,走到雁荡关外都得吃闭门羹。中午这戈壁滩上都是热得要命,没几个人从那里出门。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分,从雁荡关方向归来的商人就要多一些。
这天,天色已经不早,日头都差不多要从西方天尽头的雪山顶上落了下去。一片腥红从西天透了出来,渐渐的,整个玉关镇也被抹上一股血红色。也到了做饭的时候,炊烟袅袅,整个镇子被一阵薄薄的雾气所笼罩着。
老王这些年一直在镇子口不远的地方摆了一个摊子,卖些茶水,兼营卖包子馒头。生意也算不错。到了天快黑了,也就收了铺子回了自己在镇子北面离铁匠铺不远的地方的一间小屋里。
他前些年在老家犯了事儿,惹了大户人家不高兴,光棍一条的他,本来就是个卖包子的。于是就跑到这儿来继续卖包子,煮茶水。
太阳下了山,红霞飞满天,再往镇子里走的人也就没有几个了。出关挣钱的商人都是成队成队的,很难看到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出现在镇子外的石道上。
老王已经开始收摊,却听到镇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单调的马蹄声。他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人影牵着一匹枣红马顺着镇子的方向缓缓走来。老王将搭在地上的桌子一张一张卸开,放平摆在旁边的驴车上,小毛驴百无聊赖地打着响鼻。终于是将遮阳挡雨的棚子和蒸包子馒头的器具炉子一并给收好了,那人也走的近了。
那人被灰色的袍子裹得紧紧的,脚上包着裹腿,手臂上也绑着护腕,背后背着一把看不出样式的剑,脸被灰袍衣帽给遮挡了大半,马不是好马,身上的肌肉却比别的枣红马看起来有力量,看来这人是个练家子。老王站那儿打量那人半天,可惜离那人实在还有些距离,老王年纪上去了,眼神不好,看不太清那人的容貌。那人却径直向着老王走来。
“打烊收摊了,这位爷。”
老王估摸着是要到自己这儿来喝茶的,只要经过玉关镇的,都知道镇子口白天会摆上这么一个茶水摊。
眨眼的工夫,那人便走到了老王跟前,他往后拉下帽子,露出一张略有黑黝黝的脸,估计是这些年走动走西给晒的。那人一对眸子倒是清亮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稀薄,下颚和上唇都有新长出来的胡渣,看起来有几分沧桑的感觉。
他在老王身前,放下马缰,向着老王微微躬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王叔好。”
老王看着那人的面容,略皱了下眉头,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他拍了拍手,惊呼道:“路公子!”
那人姓路名南风,早年间在玉关镇当过镖师,不过为人性格和善好爽,年纪不大,对人对事却自有一套方法。镇子上的很多人都认识他。不过他三年前回了老家青县,年迈的父亲身老体衰不剩时日。把父亲的后事办了,守了三年孝,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要去哪儿,便回到了玉关镇。
他从十八岁学成了武艺便来到玉关镇走镖,那时候他亲二叔罩着他,可是后来一次走镖,二叔遭了蛮人袭击,不幸身亡。从此以后他便一个人开始在这边的一家镖局里混日子。
这人没什么缺点,就是喜欢逛青楼,不过他不似别的人,见着青楼里的姑娘就喜欢。他有一个固定的牌子,**红。春红不是什么大牌,价钱也不高,再者说,一个镖师每个月的收入本来就不高,哪有什么钱去请大牌。
不过这春红倒也算有几分姿色,路南风回忆起当初和春风夜夜笙歌的日子里,自己多少对这个女人还是有意思的。只是那意思能有多大意思,他自己也不清楚。
如今回了这儿,也不知道春红还在没在那院子里,一个女人,在他二十岁走的那年都已经二十三岁,如今算下来整整二十六,估计点牌的客人该是十分稀少。
再说回这老王,每天起早贪黑卖茶水做包子蒸馒头,路南风每次从春红那儿醒来,第一件事要么去面馆吃一碗面,要么就是到老王这儿来吃两个包子。老王的包子皮薄馅多,肉料也足,一文铜钱一个不算贵。路南风经常来。
路南风看着老王收了的摊子,无奈笑了笑,道:“老王叔这包子今天我是吃不成了?”
老王也憨厚一笑:“如果路公子不嫌弃,可以去我家里,现做?”
路南风挥了挥手:“今日暂且不去了。”然后他往镇子里头指了指,“今日刚回来,先去北一个住处,寻访一下曾经的旧友,看看以前干过的那家镖局,在去春芳居见见那么水嫩的姑娘。”
说罢,向老王道了别,便牵着马朝着镇子里走去。
按着玉关镇如今的规模,说起来比三年前大了不少,这路也是越修越平整,主干道两遍的铺子也是鳞次栉比。不过人多的地方自然是酒楼客栈。这地方本来住的人不多,来往商客不少。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路南风在镇子西头一家新开的客栈住了店,便出了门,朝着镇子南边走去。
那里,有他的一些老朋友,他得去看一看。如果能够蹭几个饭吃,偷点酒喝,那便是再好不过了。